章知逸被唤回神,转头看向贵妃。
贵妃微抿薄唇,把攥在手里的帕子按在脸上轻轻拭泪,然后从皇帝怀中抽身出去,朝着一脸疑惑的章知逸盈盈走来。
贵妃绝非善类,章知逸深知这一点。
她谨慎地下意识后退,脚步却突然一顿,然后很快上前半步,眼疾手快地把莫名屈膝要向她行礼的贵妃一把按住,暗暗使劲又把她撑起来。
“贵妃娘娘这是何意?”
贵妃泫然若泣,眼眶发红,好不惹人怜爱:“五公主若还是因宫宴那日的事而心中气郁未解,本宫可以向你赔礼,毕竟这事的确是本宫有欠妥当思虑不周。
“只是你用这种手段,指使这个贱奴说假话报复本宫,还闹到陛下这里……虽说陛下疼爱公主,不忍治你个欺君之罪,可你未免也太小孩子气性了些……”
贵妃说完又看似无奈地轻叹一声,做的一副体贴入微的好长辈模样。
章知逸心里连声呵呵,好一招以退为进,而且连欺君之罪都出来了,还真是把好大一顶帽子扣在了她头上啊。
她隔着贵妃不动声色地去瞥了一眼皇帝,皇帝的脸色果真是如章知逸所料一般的阴沉不悦。
她轻叹。
真是好一出色令智昏。
章知逸操着一抹假笑:“贵妃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当日父皇已经下旨罚了该罚的人,此事便是了结了,知逸不敢再心怀怨言。更遑论贵妃娘娘口中说的什么报复,知逸真是有苦难言冤枉啊。
“更何况您论理还是知逸的庶母,是长辈,哪有长辈向小辈赔礼的道理,这让言官们知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在父皇面前上疏编排我呢。”
她摊手无辜的眨眨眼,接着道:“我与这个周春花素不相识,若不是为了自证清白在查流言时查到了她身上,我又如何会与一个浣衣局的宫女有牵扯。
“更何况方才分明是她自己攀扯上娘娘的,我始终都未发一言啊,怎么能说她是受我指使的?”
贵妃轻哼一声,“你与她一道过来,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途中暗中收买的她?”
章知逸抿抿唇,“我若真的收买了她,拿出来的物证又怎么会是一只破旧的耳珰,合该是一些能证明娘娘身份的一些贵重首饰才能更让人信服啊。”
不过和周春花一起过来这点是真的,章知逸的确没得说,就故意绕开了这一点,只回应了贵妃的后半句。
章知逸的确没料到周春花会和她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去咬上了贵妃。
而且周春花事先并没有告诉她自己还有物证这一回事,可见周春花此人尚有所保留,人不是个笨人。
可她拿着证据不去指认王嬷嬷,而是选择了贵妃,把一个很简单的事情扯成了现在这样复杂走偏的局面,可见也不是个聪明人。
章知逸虽然对贵妃没什么好印象,但她来这一场也只是想要一个真相而已,既然贵妃真的毫不知情,那她也不会故意在这上面和贵妃过不去。
不过现在她们再这样互相扯头花下去,这件事今天就别想有结果了。
于是章知逸努力把事件的焦点重新引到快被人遗忘的王嬷嬷身上,道:
“我清者自清,贵妃娘娘若非要认定是我做局蓄意报复你,那我没什么好说的。可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找到那个在宫中散布流言的人,到时候真相自然大白。”
章知逸说完便自顾自地走到周春花面前,拿走她手心里的耳珰凑近王嬷嬷。
王嬷嬷就如看见了什么蛇蝎一般,面色一唰变得灰白,双唇直哆嗦着,她眼神直慌地连连摇头摆手地向后退去,却因心神恍惚而不小心踩到了衣摆,接着膝盖发软,一声重物坠地般的闷声响起,王嬷嬷就坐倒在了地上。
“王嬷嬷,这只耳珰可是你的东西?”
王嬷嬷一下下吞咽口水,喉咙里的干涩感却没有丝毫的缓解,她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掐在手心,用力到发白。
章知逸补充:“你想清楚再回答。”
王嬷嬷张张口,失声了片刻才哑声道:“老奴……老奴不知道公主在说什么。”
“不知道?”章知逸蹲下去和她的视线平视,“王嬷嬷,本公主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既然不知道那你躲什么?”
王嬷嬷目光飘忽,“老、老奴没有……”
她攥紧的手微不可察的一动,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狠戾,突然猛地伸长手臂就要去夺章知逸手上的耳珰。
好在章知逸的精神高度集中,始终留意着王嬷嬷的一举一动,及时身体后仰站了起来才没让她得手。
王嬷嬷则因用力过猛而重心不稳地狠狠摔在了地上,在背对着众人看不清的地方眼中满是慌乱。
一次失手那便很难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章知逸慢悠悠的□□着耳珰,唇角一勾:“王嬷嬷这是做什么,如此心急……莫非这还真是嬷嬷的东西?”
王嬷嬷抬头断然否认:“不是!不是老奴的东西!”
“是吗?不如还是派人去嬷嬷的住所搜搜看吧,毕竟凡事都得讲求一个证据不是。”
王嬷嬷大叫了一句不行,才迟半拍反应的过来自己情绪太过激烈,缩着身体语气渐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能搜……”
章知逸向前逼近一步,眼神遽然锐利地问:“为何不能搜?嬷嬷这是心虚了吗?”
王嬷嬷吞吞吐吐:“没、没有……”
章知逸瞪一眼王嬷嬷,转头又扫过表情复杂欲言又止的贵妃,最后对着回到高座上的扶额侧坐的皇帝一揖,铿锵有力道:
“父皇,王嬷嬷言辞闪烁,其中必有内情。儿臣恳请父皇允准,派人细细搜查王嬷嬷和周春花两人的起居之处,两人若真勾结那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父皇一查便可知了。”
皇帝闻言,手指轻轻揉捏着眉心,倍感头痛。
贵妃唇色渐白,她此时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被禁足,除去第一日派人去见过了那个人,余下的时日里一直都在自己的宫里和女儿待在一起,至于什么流言更是听都没听过一句。
皇帝身边的赵公公来时,她正抱着女儿讲故事,还以为是皇帝开恩解了她的禁足,谁知是请她走一趟太极殿,还要带上她的乳母王嬷嬷。
她那时就隐隐意识到些许不对劲,只是毫无头绪,现在她什么都想明白了。
贵妃她胸口一阵酸涩涌出。
她正要出言向皇帝求情,却在看到皇帝阴沉不悦的脸色时,权衡再三还是识趣的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眸眼中神色黯淡了下去。
皇帝闭着眼重重叹一口气,不耐烦地挥挥手应允,难得没有如以往一般犹豫不决。
章知逸满意地勾唇一笑,至于贵妃和王嬷嬷,则是一个不忍再看地闭上眼,一个脱力地身子整个软倒,面如死灰。
至于早就隐在一边的周春花,虽在听到要搜查住所的时候心口一紧,却又想到章知逸答应会保下她的承诺时放松下来,只是手心不适的粘腻感出卖了她表面上的自若。
在侍卫搜查的空隙,太极殿气氛凝重,骤然安静下来后,连呼吸声都清晰可察,只有皇帝的手指在案桌上无意识地敲打声不时响起,听的人心里一阵烦躁。
将近半个时辰后,分查两处的侍卫回来禀告,其中从王嬷嬷处果真搜出来了一只单只耳珰,和周春花拿出来的正好是一对。而在周春花处,也搜出了一些来路不明的银票和珠宝首饰。
章知逸意料之中地一笑,质问王嬷嬷道:“人证物证俱在,嬷嬷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证据确凿,败局已定,王嬷嬷根本无从分辨。
她本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奴才,年岁也渐老,若不是因为运气好奶过几口还是娃娃时的主子,混了个乳母的名头,哪李能过上如今这种体面轻松的好生活。
所以在得知是章知逸害的贵妃被禁足又失宠时,便自作主张地瞒着她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又买通了周春花,想要让章知逸也尝尝贵妃经历的一切。
可她实在愚钝,做的局破绽百出,这不果然很快就被查了出来。
王嬷嬷满眼悲怆,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她抱着看最后一眼的心情,深深地看向那个被自己陪着长大陪着入宫陪着得宠陪着生子一直走到今天的贵妃。
可惜她不能再陪着贵妃,也不能再像看着贵妃长大的那样看着贵妃的六公主长大了。
当年答应老夫人的那句嘱托,她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早知道……早知道……
王嬷嬷已经泪流满面,她不由自主地向前爬了两寸,然后哽咽地跪着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额头很快泛起了红。
她几近失语才找回声音,正准备供认不韪地请罪,谁知她刚张开嘴,就被扑过来的贵妃抱了个满怀。
王嬷嬷浑身一愣,只有垂在两侧的手臂微动,她被贵妃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地脑子一白,连要说的话都忘了。
这样亲近的距离不该是主子和奴才的距离,曾几时起,她也是这样抱过一个小小的孩童,给她吃过奶喂她吃过饭,不过孩童渐长后,身份上的鸿沟便由不得她们像从前一般相处了。
王嬷嬷眼前一片水雾,她鼻尖一酸哑声道:“娘娘……”
贵妃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事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罚上几个月的月银,或者大不了再多禁足几月也便轻轻揭过了。
可今日她们在皇帝面前狠狠闹了这么一出,皇帝心里窝了气,就必定要有人做被撒气的那一个,再加之王嬷嬷是主使,惩罚怕是轻不了。
往小了想,是把王嬷嬷调离她身边,再把她罚去干一些苦力活,可嬷嬷已经有了年纪,这样的磋磨如何受得了。
往大了想,也就是皇帝一句仗杀的功夫……
贵妃咬咬牙面色复杂,虽说皇上的确宠爱她,可皇上圣心独断,圣意又哪里是她能够随意左右的……更何况她现在已经被禁足,宠爱早就不比从前了。
她今日怕是没办法让王嬷嬷全身而退了。
贵妃逼出两行清泪落下,泪眼婆娑地扭头望着皇帝,哭道:“皇上,王嬷嬷是为了臣妾才做了错事,她不是有意的……是臣妾、臣妾失职没有管理好手下宫人,臣妾有罪,皇上若是要罚就罚臣妾吧……”
贵妃话还没说完,就被骤然激动起来的王嬷嬷打断,王嬷嬷咬牙抖着双手一把推开贵妃,老泪纵横猛地磕头,道;
“皇上!都是老奴的错!老奴糊涂!老奴该死!是老奴……是老奴见娘娘被禁足,心中不忿,记恨上了五公主……这才鬼迷心窍,想出这个昏招想要报复五公主,毁了她的名声为娘娘出气……老奴自知有罪甘愿受罚,只求皇上惩处老奴一人,万万不要牵连贵妃娘娘啊皇上!”
皇帝揉着额角听完,脸色阴沉的可怕,他盯着磕头不止的王嬷嬷,又看了眼一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的贵妃,一阵强烈的烦躁涌上心头。
“真是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忠仆啊。”皇帝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怒意,“可惜你的忠心用错了地方,朕惩戒贵妃,乃是因她有错在先,你一个奴才,竟敢蓄意构陷公主,真是其心可诛。”
贵妃身体一僵:“皇上……”
皇帝抬手止住她的话,又道:“王嬷嬷罪不容赦,朕看在你侍奉贵妃多年也算用心良苦,死罪虽可免但活罪难逃。”
贵妃闻言悄悄松了一口气。
保得住命便成,剩下的都好说。
皇帝话一顿沉思片刻,转头对一旁的章知逸道:“知意,此事到底是朕委屈了你,你说朕该怎么罚这个王嬷嬷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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