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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争执

慧学堂外的院子修缮得淡雅又清净,四周种满了斑竹,微风将竹叶吹起飒飒声,不远处的假山也较为考究,底下被打磨得光滑的石头绕了一圈,形成一片小池塘来,假山顶上架了几根被削尖的空心竹,有细长的水流不断从竹尖冒出。

合该是叫人手握书本,摇头晃脑地念出一首好诗来。

可偏偏就是这等风雅之地,突兀地架着几口铜锅,学生们均是将嘴角抽了抽,头回对自己进国子监来念书生出了怀疑。

郭尚仪正要张嘴,有学生的肚子‘咕噜’作响。

众人侧目望去,是那圆滚滚的孩子捂着肚子,面容羞涩。

“尚仪大人!”林逸亭及时开口:“尚仪大人只说晚饭要咱们自己解决,可眼下刚好是正午时分,不如叫学生们先去饭堂填饱肚子,下午再回慧学堂上您的课吧。”

他这话叫很多学生赞同,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尚仪大人,我真的饿了,能不能让我先去垫吧两口,待会儿我保管第一个回来!”

郭尚仪盯着这群生怕饿坏了自己的学生,不由笑出声来,遂点点头当作答应了。

闻言,学生们连各自的笈囊都没拿,都一股脑地冲出慧学堂,颇有与他人去抢饭的架势。陶霁和蒋翎被纪珈芙拽着往前面跑,嘴上还不断喊着:“快些快些,跑起来啊!错过了这顿今日可就没有了!今晚的炊饼定是又难咬又难咽,傻子才去吃呢!”

好不容易赶到饭堂,就见方才在慧学堂的众人都往前挤着,尤其是那圆滚滚的学生,他艰难地将挡在身前的人扒开,嚷嚷道:“能不能让我先打!”

前头的人被他推搡到肩膀,吃痛之下有些不乐意地转头瞪他:“你要吃饭往后排便是,插队算什么道理?”

四周站满了方才上课的学生,闻言皆做倒霉状,呛道:“你懂什么!你今日是没去上课,在寝舍睡了个昏天暗地,又岂知我们遭遇了什么?”

那人矮矮瘦瘦的,也毫不客气地露出凶相:“你遭遇什么与我有何关系!”

生性斯文的柯浔言连忙将大眼瞪小眼的二人分开,耐着性子解释道:“今日郭尚仪叫我等自己动手揉面,说与饭堂打了招呼,晚上不许我们来用饭,只能吃自己动手做的。”

矮矮瘦瘦的学生神色稍缓:“这、这样啊......”

“那你们先吧,听着是有些可怜了。”

说罢,就挪开步子,将位置让了出来,还好心去与同伴耳语几句,如此,众人这才顺利见到飘香四溢、勾得人唾液分泌的精致菜肴。

这番争先恐后的场景叫陶霁神情微动,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也忽然加入人群,挑了几道自己爱吃的菜,与纪珈芙和蒋翎寻了处阳光晒得到的位置坐下,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吃相,大口吞咽起来。

恰好她那三弟弟陶钰和同伴端着盘子路过,见她此番作态,不由嫌恶地上下瞥她一眼,低斥道:“真没教养,没吃过东西么?饿死鬼投胎啊——”

陶霁早就做好了在国子监不与他多做交流的打算,嘲讽之语入耳,她也只是咀嚼的动作轻微顿了顿,随后又重新伸筷子去夹食盘里的菜。

从陶钰的角度看,她就像是被自己说得心中羞愧,这才将头紧紧埋在饭菜里。

又暗自‘啐’了一口晦气,陶钰便跟着同伴往另一处走去了。

这一幕恰好落入身后的谢栯眼里,他与林逸亭坐在离陶霁不远的长凳上,谢栯握着筷子没动,只是蹙眉看着那道埋头苦吃的背影,他锐利张扬的眸光紧紧落在陶霁身上,还夹杂着一丝不解。

林逸亭咬了一口肉丸,幽幽开口:“陶钰这样羞辱她,她怎么都没反应?”

是啊,她分明能暴起将陶钰的食盘掀翻,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陶钰按在地上一顿好打,就像那日揍那个谁一样。

半晌,谢栯收回视线,满脸不耐烦的夹起一道煎豆腐往嘴里送。

这边,纪珈芙仿佛要将肚子填得鼓鼓囊囊,直到喝完最后一口汤,她才喘着气道:“不吃了,吃不下了,应该能撑到明日早上。”

她打眼去看陶霁,不由一怔:“陶陶,你全吃完了?这也未免太干净了......”

蒋翎也转眸去看,只见陶霁面前的食盘干净得一粒米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特地拿了个空盘子在此处摆看呢。

陶霁温和一笑:“粒粒皆辛苦嘛。”

......

众人如饿鬼般在饭堂里吃了一顿后,想着郭尚仪也要用饭,又拖着步子去了离慧学堂远一些的地方,直到过去一个时辰,才缓缓往慧学堂去。

待学生们穿过慧学堂的月亮门,才发现郭尚仪不在里面。

纪珈芙面上一喜:“是不是尚仪临时有事去了?”

她才刚说完,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郭尚仪腕间挎着竹篮,身后还是跟着宫女,笑意盈盈地开口:“怎么,这般不愿意上我的课?”

纪珈芙闻言连忙摆手,慌张解释道:“没有的事。”

“打量我不知道你们方才在饭堂狼吞虎咽呢?”郭尚仪调侃道:“我去饭堂的后厨取东西时正好看见你们在那儿挤成一团,放轻松点,又不是天塌了的事,不必做出这等如临大敌的模样来。”

她直言点破,学生们便踌躇在原地,支支吾吾地开口:“那、那下午我们要学什么呢?尚仪大人将锅子和菜都弄来,是要我们自己学炖汤么?”

郭尚仪腕间的竹篮里正堆着如香椿、蘑菇、荠菜等时下刚生长出来的素菜,身后宫女的竹篮里,则是放着嫩豆腐、鸡蛋等,学生们一路望过去,还在最后一位宫女的竹篮里见到了几块新鲜猪肉。

见状,学生们更想哭了,也愈发开始想家。

就连那几个不学无术的都耷着脑袋。

倘若只是简单吃自己动手做的炊饼,咬咬牙也就咽下去了。

可瞧这食材准备得极为妥当,又有郭尚仪叫他们自己动手的先例,学生们自然便想到一处去了。

这不是在学东西,这就是在被折磨身心!

天可怜见,他们之中嫡庶都有,可家中尊长在朝为官,谁在家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平日在家里再不得宠爱,也断没有叫他们去厨房亲自下厨的道理,怎么,是叫他们用一下午的时间凭空学会做菜,真有如此天赋,那还进国子监做什么?

去护城河边上的各大酒楼毛遂自荐当厨子得了!

学生们神色为难,站在原地没动。

郭尚仪却当作没看见般,叫宫女们从慧学堂内抬来几张桌案,将食材都放在上面,紧跟着伸出手指来,接连点了几人。

“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负责择菜,那边几个去将肉洗干净,我这儿有刀,还有斧子,是是是,别躲着,你们几个去劈柴,劈完后来我这儿领火折子,其余几个没被我点到名的,等柴劈好了就去井里打水,再来生火。”

她一通吩咐,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还是没动。

郭尚仪上午刚来时那种倨傲之态又露了出来,她在宫内待了多年,又得尚仪之位,心机手段皆有,她微抬下巴:“不想动?那我今日便递信给陛下,取消这门课吧。”

她都搬出明宣帝来了,众人只好忍住不满,四下干活去了。

谢栯与林逸亭被分到了劈柴的队伍里,林逸亭拉了一把神情倦怠的谢栯,见有道身影往这头来,便打算去宫女手中接斧头,那道身影却快他一步,接过斧头后又状若无人的去了柴堆那边。

林逸亭下意识去看谢栯的神色。

果然。

谢栯怒火被瞬间点燃,径自迈开步子越过陶霁,拦在她面前,凶狠质问:“你又与我抢?”

陡然被拦住去路,陶霁也露出不满来,她抬眸扫了少年一眼,道:“怎地是抢?尚仪不是说我们三个一起完成?”

谢栯炸毛了:“闭嘴!谁跟你是‘我们’,你早不拿晚不拿,偏偏挑在我们拿的时候去,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他嗓门大,又咄咄逼人,满脸嚣张,陶霁转眸往四周瞥了一眼,见好些学生听见动静往这边看来,顿觉无趣,握着斧头的手一松,就绕路往前走去。

谢栯没料到她如此动作,连忙低身接过斧头,又三两步追上前去,语气还是凶巴巴的:“喂!你想干什么?我若是晚些接住,我半边脚都没了......你站住!”

他怒喝出声。

陶霁缓缓停步。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你叫我闭嘴么?”

“......你该向我道歉!”

“道什么歉?”

“我的脚差点被你所害!”

陶霁重新回头打量这生得晃眼又俊俏矜贵的少年,正一手叉着腰,一手握着斧头,不依不饶地站在她面前。

她矮了谢栯一个头,此刻却逼近一步,蓦地抬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此刻二人正站在廊下,身影被廊外的斑竹遮掩住,只能探到半片衣角,谢栯与她对视片刻,又率先挪开视线,目光稍稍下移,她面上细微的绒毛正俏皮地立着,清晰可见,他不由加大声音:“你做什么?”

他启声,陶霁遂盯着他,用手指作势掏耳朵,道:“世子爷,你很吵。”

不等谢栯做出反应,她又接着说:“首先,劈柴这事儿,是你我二人、还有林逸亭,三个人的活。其次,我去拿斧子时,你们并未有动作,这斧子拿在谁手上都一样。最后,世子爷,你拿到斧子了,我不与你争,你去劈柴吧。”

谢栯怒极反笑:“你是说,要我去劈柴?”

陶霁佯装惊讶:“对啊,你要斧子不就是去劈柴的么?”

二人在此地针锋相对了好一阵,林逸亭才匆匆赶来,飞快地瞥了眼谢栯的神色,连忙从他口中接过斧子,道:“走走走,咱们的活与别人比起来算不错了,你俩还在这儿吵什么,我劈就是!”

陶霁不再搭理谢栯,径自往前走去。

世子爷在鲁国公府长到这么大,从来都是扔脸色给别人看,哪里受过这种气?

愈发气鼓鼓的少年握紧拳头,忽然凭空来了一拳,却又蓦地想到什么,微微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出声:“她方才说什么?嫌我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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