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霜紧跑了好几步，才终于追上游天奕，钻进雨伞的庇荫下。
韩霜气不过，抬起手怒锤游天奕：“你这人，怎么光想自己啊，跑得比兔子还快！”
游天奕扭头看到韩霜额前被淋湿的碎发，湿漉漉地垂在脸侧，竟无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擦拭它，指尖碰到韩霜皮肤的一瞬，像是被雷电击中似的，从内到外震颤了一下子。
他压制下汹涌的情绪，冷声到：“你让我学着街上给女朋友撑伞的男人，那韩霜，我们是什么关系？”
雨气雾气弥漫在他眼睛里，低沉的声音夹杂着晦涩不明，混着雨声传进韩霜耳朵里听不太真切。
“我们是朋友啊，好朋友，我的意思是你早晚都要谈恋爱，作为朋友呢，我也不介意提前帮助你学习一下。”
这死丫头，还挺大度。
“这会儿这么义气，在俱乐部恨不得躲我远远的装不认识，你还挺会演。”
游天奕压制住自己的怨气，但压不住酸意，语调有点阴阳怪气。
韩霜嘴边泛苦：“您是众星捧月，俱乐部里那么多双眼睛机关枪似地盯着呢，我们这没有背景的无名小卒可不敢向前凑，太容易阵亡了。您就行行好，我们还想在队伍里多呆些时日，混个差事，升官发财呢。”
游天奕被韩霜逗笑了：“你跟我这说相声呢。”
但他真的很佩服韩霜，用着最轻松的口气把难以启齿的话讲的明明白白的，话说至此，彼此都意识到了摆在他们面前，目前也无法撼动的现实。
“所以你希望我在俱乐部里离你远远的吗？”
“倒是也不用那么刻意啦，就是当个陌生人，和你对其他女生那样子的。”
“你也看的出来，我对你和其他女生不一样啊。”
这话说出口，游天奕心跳得快了些，握着伞柄的手攥得泛了白，既期待又不安。
“当然不一样了，我们是朋友吗。”
她又重复了一遍，讲的好一个问心无愧。
一股莫名的怒火瞬间被点燃，火焰生成出大量的二氧化碳侵占了游天奕的大脑，挤掉用来思考的氧气，一时间大脑失了智，他竟一个转身，把韩霜推至身旁的砖墙上。
他一只手撑在韩霜身旁，另一只手端着伞搭在肩上，黑色的伞隔开大部分的视线，二人也像被隔绝在伞下的一方小天地中。
韩霜吓了一跳，她的背抵着身后冰凉的砖墙，游天奕俊逸的脸近在咫尺，她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气息凌乱至极，游天奕的鼻尖正在轻轻发着颤。
那双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目空所有眼睛里这会儿却像身后的雨一样凌乱不已。
他那样直勾勾地盯着韩霜，眼神可称不上清白，那股在他身上极为少见的外放情绪喷涌而出。
雨势突然之间变大了，倾泻而来。
被他那样盯着，韩霜一时有点被吓到了，有些无措地问道：“你怎么了？”
望着韩霜一片茫然的眼睛，游天奕的背一点点的软下去，他低下头将脸埋在黑暗里。
片刻之后再抬起头，眼睛里的火已经散了大半，嘴角却挂上了抹轻笑，似是自嘲。
他说：“没什么，刚看到个俱乐部的熟人，避一避。”
韩霜吓得一个激灵，慌忙将身子缩紧躲在伞下：“在哪边啊，你看见谁了？”
“你那么问心无愧，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游天奕语气里的酸意并未退去。
“我问心无愧，架不住有人别有用心啊。”韩霜从伞侧面露出一只眼睛，四下观察着，像是一个侦察兵。
这把伞不算大，加之有风，明明是夏日，雨水打在游天奕的脖颈上，再滑进衣服里，还是微凉，从心而外的冷，冻得他骨头泛着疼。
突来的急雨一时间冲坏了这片灯的电力系统，路灯齐刷刷灭掉，对面韩霜的脸陷进阴影里模糊一片，一瞬间游天奕竟升出一种遥不可及感，这么近，却这么远。
他轻叹了一声：“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我先送你。”
韩霜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不不，我怎么能坐你家车呢，这不是朝枪口上撞吗？”
“我不是傻子，今天司机师傅歇班，我打车来的，现在打车送你回去。”
“这样啊，你人还怪好的嘞，周末会给司机师傅放个假，还以为想你们这种家庭，员工都是24小时待命呢，你那个助理戴维不就是吗。”
游天奕没说话。
其实韩霜讲的没错，要不是他昨夜偷偷潜入自家车里，把车子搞出点问题让司机去修理了，那现在司机一定在停车场待命了。今日这么令人期待的一天，他不想让身边出现任何不安定的因素破坏气氛。
只是这会儿，没有别人的破坏，他的情绪也沉入谷底一点也笑不出来。
为什么只有自己是问心有愧的那个呢……
*
把韩霜送回家，游天奕没有回自家别墅，而是直奔了冰场。
冬奥选拔赛在即，荒废的每一分钟都会让他产生更多的焦虑，下午他享受了片刻的清闲，却让他生出一种偷东西的感觉，偷了自己的东西。
那总是要还回去的，他给母亲发了微信，说自己晚上不回家了，已经联系了教练去冰场加练，训练完会直接住在冰场的休息室。母亲表达了她很欣慰，并说如果需要什么就告诉戴维，他会一并解决的，让儿子不需要分心。
游天奕先教练一步到达冰场，冰场只有他和值班的叔叔。
他摁下指纹，冰场的大门缓缓拉开，扑面而来的冷气迫使他打了个寒颤。夜晚十点的冰场极致的安静，也极致的孤独。
游天奕熟练得做着准备工作，他对自己这个时间在这里做这件事情感到吃惊，从什么时候起，他不用教练，母亲的鞭策，开始自己鞭策自己了，可明明他是那么地讨厌运动，讨厌滑冰的……
他看过一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面一个被关了大半生的犯人晚年被刑满释放，没有了狱警的督促监管，他竟没有办法做任何一件事。
困住他的高墙消失了，他却不知道要怎么生活下去。
他觉得自己很像是那个犯人，当下没有人来折磨他，他便开启了自我折磨。
结束训练的时候已经是新的一天了，教练背过身去偷着打了个哈欠：“天奕啊，我先开车送你回去啊。”
“不用了，我去休息室睡一会就行，您路上注意安全。”
教练五官皱了皱，最后还是说出：“天奕啊，别过于透支自己了，身体坏掉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不做到这种情况又如何才能再向前一步呢？
游天奕心里这样想着，但他回应了教练：“好我知道了。”
*
钻进休息室，游天奕甚至没有了脱下训练服的力气，闭着眼睛直挺挺地栽到床上。床单和被罩是戴维刚刚来过换的崭新的，游天奕扯了被子直接钻了进去，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五秒钟。
偷的时间终究是还了回去，这让他可以安心地睡一觉了。
游天奕睁眼的时候，习惯地瞅了一眼手机，上面显示7点钟。他翻了个身想要再睡一会，却在看到一则体育新闻的时候眼睛蓦地放大，眼睛里的红血丝都被撑大了，一时间竟像是要滴出血来。
这则新闻报导了花样滑冰挑战杯男子单人滑决赛在美国西雅图上演，这是我国选手，曾经最年轻的世青赛冠军，沉寂三年的天才少年向星辰复出之后首个A级赛事，据悉，他会在这场自由滑中编排进两个四周跳。据他的教练申友友透露，他们正在通过参加比赛找回状态，他们的目标是参加三个月后国内的奥运选拔赛，争取到参加平昌冬奥会的资格。
游天奕手上一松，手机滑落到床边，又沿着床沿滑到地上。
“咚”的一声在游天奕心上锤出一个洞。
他一动不动地呆滞了很久，只是觉得胸口发闷，他大口地吸入一口空气，才得以片刻的喘息。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啊，像是宿命般似的躲都躲不掉。而且不过区区一个月，一个月啊，向星辰居然就重拾了四周跳，这是什么魔鬼。
那种少年时代被向星辰压制的无力感疯狂地侵蚀着他，他用被子蒙住头，把自己包裹在黑暗里，想要隔绝开他不想面对的这一切。
他在被子里尽可能的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只，似乎这样那些不如意就找不到他，他就可以不用面对那个可怕的世界，这种把戏他年幼的时候尝试过很多次，后来明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无奈的，是这会儿连自欺欺人都骗不了自己了。
他深知，这场战役于他仿佛是宿命般，冲上去获得胜利，或者阵亡而死。
他再无别的选择。
*
在海的另一端，向星辰在西雅图的冰面上，结束了自己重返赛场后的首个国际赛事。
这也是申友友根据他自身的风格为他编排的崭新节目《海上钢琴师》。
影片讲了一个旷世天才，一个宁愿一生孤独，也不愿随波逐流的天才。
选手与节目需要一个时间段的融合，才能产生出灵魂层面的共振，所以这场被比赛，向星辰完成的无功无过。
这是他重返赛场后第一次在自由滑中编排进了4周跳，4T（后外点冰四周跳），四周跳中相对简单的一种。但这次他完成的不算完美，落冰的时候摔倒了，没有获得分值为正的goe加分。
他在摄影机的拍摄下自冰面走下，纤长的睫毛遮挡住他不想被人看到的苦涩和不甘心。
重返赛场，他至少应该装出一种谦虚懂事的态度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印象分，但向星辰演技很差，装不出来开心。
他沉着脸走向等分区，花样滑冰每位选手在节目完成之后都要去到规定的地方等待大屏幕上出现自己的分数。
这时候教练员会坐在选手的旁边一同分享喜悦，或者是把在比赛中表现的不加的队员楼在怀里，给他们一个鼓励的抱抱，避免他们独自面对失败的窘境。
向星辰已经进入到等分区，申友友却一直站在冰场旁边丝毫没有过去的动势。在一众教练员中，申友友无疑是最不像教练员的。
别的教练员一身运动装或是板正西装，左手帮运动员拿着水壶，右手拿着纸巾盒，像个八爪章鱼。
申友友呢，穿着一身秀场订制西装，花里胡哨的，飘逸的头发顺到脑后，双臂抱在胸前眼睛锐利却又不失柔情，让人难以把目光从他身上移走，难怪场下坐着的一些阿姨粉连比赛都不看了，注意力完全跑偏。
还有些带孩子的妈妈被女儿缠着问：“场边的那个帅叔叔是谁，他是电影明星吗？”
旁边的英国教练拍了拍申友友，示意他应该去等分区陪着他的队员。
申友友遥望冰场另一端的向星辰，相隔太远，只能瞧见向星辰一直垂着头，像是催着侩子手手起刀落给个痛快的罪人。
申友友摇摇头：“算了，这时候出现在那孩子身边，我怕被无差别攻击。”
英国教练不理解：“刚刚他表现的很棒诶，至少能收获一枚奖牌，可以站上领奖台了。”
“哼”申友友冷笑“你看他这会儿像是要去领奖的兴奋样子吗。”
而且他深知，强者不需要鼓励，能抚慰他们的只有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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