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不知自己捶打了地面多久,直到双拳血肉模糊,筋疲力尽,才颓然停下。剧烈的疼痛和体力的耗尽,反而让那翻腾欲裂的思绪暂时平复了一些。他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粗重地喘息着,任由手上的鲜血滴落在身下的尘土中。
夜风卷过山谷,带来远处狼群的嗥叫,更添几分苍凉。
他没有再看那诱惑他的悬崖,也没有再看阿朱的坟墓,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身旁那团几乎要融入夜色、仅剩一点微弱粉白光晕的魂影。
她为了阻止他,似乎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沉默了许久,萧峰嘶哑地开口,声音如同被砂石磨过:“你……究竟是谁?”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询问她的来历。之前是警惕,是疑惑,是感激,但在此刻,在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拉扯后,一种超越这些情绪的、想要了解这个“存在”本身的冲动,驱使着他问出了这句话。
灵溪的魂影微微波动了一下,那微弱的光晕似乎明亮了少许。她似乎在犹豫,在权衡。
萧峰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眼神不再空洞,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充满了疲惫与伤痛,但深处却多了一丝探究与……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微弱的依赖。
过了好一会儿,那熟悉又陌生的微弱声音,再次直接响彻在他的识海,比昨夜更加清晰了一些,却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
“我名……灵溪。”
名字。她告诉了他她的名字。这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打破了一层无形的壁垒。
“灵……溪……”萧峰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如同确认。
“如你所见……我非此世之人。”灵溪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悠远的意味,“我之本源……乃上古一缕……大妖之魂。”
萧峰瞳孔微缩。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妖”之一字,依旧让他心神震动。然而,出乎意料的,他心中并未升起多少恐惧或排斥。或许是因她屡次相助,或许是因她此刻的虚弱,又或许是……同病相怜。
“大妖……为何会至此?”他问道。
“一场……浩劫……妖魂破碎……散落于……无尽时空世界。”灵溪的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力气,“此身……不过是一道……承载着意识的……残魂。循着……与本体的感应……穿梭各界……只为……寻回……失落的碎片。”
寻回失落的碎片……
萧峰猛地想起了聚贤庄外那精准的指引,想起了她似乎总是在寻找着什么。原来如此。她与他一样,都在寻找着自身丢失的部分。他寻找的是身世真相和仇人,她寻找的是破碎的妖魂。
一种奇异的共鸣,在他心中升起。
“所以……你帮我……是因为……”他想问,是否她的相助,也带有目的,是为了寻找她的碎片?
“初始……或许是。”灵溪并未否认,她的声音坦诚而直接,“感应到……碎片气息……与你同行之路……重合。”
萧峰默然。这很合理。
“但……后来……不同了。”灵溪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回忆,“你的……悲怆……你的孤愤……你的……坚守……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存在的……姿态。”
“目睹阿朱姑娘……之死……更让我明白……情之一字……可轻于鸿毛……亦可……重于山岳……无关种族……无关形态……”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动容。
萧峰的心,被这番话触动。他想起她试图挽救阿朱时那决绝的光芒,想起她昨夜阻止自己时那近乎消散的虚弱。若仅仅为了碎片,她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我之残魂……飘零无依……比之你……如何?”灵溪再次提出了昨夜那个尖锐的问题,但此次,她的语气不再是激励,而是带着一种平和的、近乎陈述事实的意味,“你因出身而痛苦……因误杀而自弃……欲以死……解脱。”
“而我……连完整的‘出身’……都已失去……连‘自我’……都需一片片……拼凑……我所面对的……是彻底归于虚无的……威胁。”
“但我……仍在寻找……仍在前行。”她的声音虽弱,却透着一股扎根于灵魂深处的韧性,“因为只要尚存一念……便有希望。消亡……则一切……皆无。”
萧峰怔怔地听着。
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觉得自己的遭遇已是世间极致的不公与悲惨。可此刻,听着灵溪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述说着她那更加虚无缥缈、更加绝望的处境——魂飞魄散,流落异界,寻找着可能永远无法集齐的碎片,只为抓住那一线重塑自我的渺茫希望……
相比之下,他萧峰至少拥有过完整的三十年人生,拥有过养父母的疼爱,拥有过恩师的栽培,拥有过丐帮兄弟的信赖,甚至……拥有过阿朱那样真挚无悔的爱。
他所失去的固然惨痛,但他所拥有的,也曾是那般真实而丰厚。
而他,却险些因为痛苦,将这一切都彻底抛弃,包括阿朱用生命为他换来的、或许更加艰难的“生”的机会。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心脏,比方才捶打岩石的疼痛更加剧烈。
他看着眼前这缕微弱却坚韧的残魂,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生命的重量,不在于你失去了什么,而在于你还拥有什么,以及,你愿意为什么而坚持下去。
他失去了阿朱,痛彻心扉。但他还活着,他还背负着阿朱的嘱托——照顾阿紫,放下仇恨,好好活下去。他还拥有追寻真相、厘清恩怨的责任。他甚至……拥有了一个来自异世、堪称“非我族类”,却愿意在他最绝望时倾力相助的……伙伴。
灵溪。
他在心中,再次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山谷中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萧峰缓缓抬起血肉模糊的双手,看着那淋漓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撕下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沉默而笨拙地开始包扎伤口。
动作很慢,却无比坚定。
他没有再说什么感激的话,也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但灵溪能感觉到,他周身那浓得化不开的死寂与绝望,正在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带着伤痛却毅然前行的力量。
她知道,她的话,他听进去了。
残魂诉往昔,并非为了博取同情,而是为了以自身为镜,映照出他迷失的前路。
如今,镜已悬,路渐明。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即将过去。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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