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费小姐送回住处安顿下,天际已经蒙蒙亮了。
沈确与艾小姐从公寓楼里出来,沿着街道往早点店走。
清冷的街道上偶尔有工人疾步走过,卖报小孩还没有出来叫卖,远处火车徒自吼叫着喷着气驶向远方,恍惚是走在寂寥的黄昏。
“沈确。”
艾小姐提着天蓝色的小皮包,双手背在身后,美丽的长裙像一把花伞围绕在她的周身,沈确看的痴迷。
“如果密斯费真的怀孕了,赵春河不肯娶她怎么办?”
沈确愣怔了一下,想起前一天赵春河说的关于提亲的事情,但又觉得这样的事情都要在到医院检查之后才有分晓,若根本没有怀孕,他这样同艾小姐说什么提亲的事情,若传到费小姐那里去,倒是叫赵春河下不来台了。
“你怎样就知道春河不肯娶费小姐?”
“我就是知道!”艾小姐的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我同费小姐一同到赵春河家里去过,他母亲好像不大喜欢外国人。”
“再说我看那房间里摆放,实在拥挤,我料想他家里不肯同意与费小姐的事情,所以也不会他们什么救济。”
的确没有救济,赵春河表示要看房子的时候,丁四海的亲戚家里正好有一套空别墅,本来找看房子的佣人还要给人家付工资,若他们租住的话可以便宜些,赵春河说考虑一下,后来搬家的时候直接就是搬到了现在这个小公寓来。
“若费小姐真的怀孕了,境况毕竟不同,就算他母亲不能同意,春河总不是那样薄情的人。”
艾小姐美丽的脸上绽出几分不屑:“well,先把他的脐带剪断了再说吧!”
沈确沉默半晌,艾小姐纵使嘴上不饶人,心地如何他很明白。
到了早点店,艾小姐实在没有胃口,拦了辆黄包车回家去了。
沈确拐进早餐店点了一碗胡辣汤,要了两颗麻球刚坐下。
远处有人喊他:“沈同学!”
抬起头来,原来是邢有志。
他端着一碗小米粥和两个馒头在沈确对面坐下,被洗的发白的衬衫挂在干瘪的身躯上,厚厚的嘴唇十分红润:“你不是住在城东那边吗?怎么到这里来吃早餐啦!”
他知道沈确家在哪里并不稀奇,但是沈确不是很想跟他搭话:“亲戚家在附近。”
“哦。”他低头啃了一口馒头笑起来:“我是在这附近找了份工,人家管住哒,我带的馒头吃完了,就到这里改善一下,你别说,这粥熬的是比家里的香哦!”
沈确想起那天他在学校递给自己的黑面馒头,又瞧他这样的休息日居然要起这么早做工,心里挺不是滋味,到窗口又要了两个鲜肉包子,包了纸团子放在桌上,打算着等会儿走了撇下,他也算能顶一顿饭。
“你在这里做工,人家给你多少工钱?”
“看情况吧,有时候3块钱,有时候5块钱。”
“一天?”
“一星期。”
3块钱,是赵春河一支毛笔,艾小姐一杯咖啡,和他自己,沈确,一颗袖扣的价钱。
“那你怎么到学校去?”
话还没出口,门口一阵骚动。两个拿着警棒的人三步就跨了过来,一米八的壮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二人:“你们俩,谁是邢有志?”
其他桌子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只能听见勺子敲击瓷碗的声音。
邢有志放下手里的馒头,缓慢站起身来,
“是我……怎么了?”
“跟我们走一趟!”
“哎哎,咱们有话好好说呀,”沈确扔了手里麻球忙不迭站起身来:“不知道两位大哥是哪里的呀?”
其中一个拿着警棒在他面前挥了一锤子:“看清楚没?哪里来的?”
沈确这才看清楚,他们虽然穿着便服,手里的警棒是有编号的,那就是辅警了,邢有志身子贴着墙微微有些发抖:“为什么要抓我?”
“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沈确摸着怀里的烟给他二人递过去,笑意盈盈:“我们两个学生能给您二位添什么麻烦呀?您点拨一下,死也当个明白鬼呀!”
那壮汉看了一眼沈确,转头问邢有志:“这是你的同学?”
“是。”
“一起带走!”
“……”
警车的座儿有些硬,人家料定他们没有跳车的胆子,甚至没有给他们上铐子。
沈确问邢有志干了什么,他想了想,说日前跟同学一起组织了游行。
但他们都知道,游行不犯法,不至于追到早餐店来抓他。
透过方方的车窗,沈确望着窗户外面,脑内风暴。
一会儿要是让人来捞人,他该给谁打电话。
邢有志被拉去在柜台做笔录,沈确盘着腿躺在一边的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又把他喊过去做笔录,大概问了下他昨天在哪里,跟什么人在一起,和邢有志怎么见的面之类的话。
问完沈确觉得自己比邢有志嫌疑还大,大半夜从山上跑下来,就为了到这儿来吃早餐……
随后对二人搜了搜身,就把他俩送到带栅栏的小房间里去了,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俩人席地而坐,开始复盘。
原来是邢有志的主家丢了一支手表,报警了,怀疑是邢有志。邢有志承认去过房间,但是没看见所谓的手表,更不要说偷了。这个沈确倒是相信的,像邢有志这样的人,如果真的偷钱倒也算了,偷表是万万不可能的,你放在他面前,他恐怕都不认得那个牌子。
可是主家说丢了,还报了警,警察局解散重组之后,报假警的后果比犯罪还严重,沈确问了他主家欠他几个工资,他说上周的才给,到现在一共没几块钱,那想来也不是想赖他工资。
既然这东西和邢有志没有关系,其实按道理如果没有实质性证据,24小时他们两个人就出去了,心里放下戒备来,人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大概是一夜没睡的缘故,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抗在墙上睡着了。
一觉睡到十二点钟,警局放饭,他们端着饭缸子在工位上说笑,香气透过栅栏飘进沈确的鼻子里。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栅栏外面站着一席修长的身影。
他心里咯噔一声,慌忙把头转向一边,迅速拉起衣领挡住了自己的脸。
但是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乎有穿透一切的力量,像太阳一样炙烤着沈确,他只觉得脸上有些火辣。
果然,人倒霉,喝水都会塞牙。
不对!
万一是幻觉呢?
他缓缓地放下衣领,透出半只眼睛来,那席身影像鞭打他的巴掌纹丝不动在哪里。
耳边还响起肯定的声音:“是我的学生,放他们出来吧。”
……
一旁的邢有志眼含泪花:“岑校长,我真的没偷那块表……”
求你……住口吧。
沈确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上次在饭店见到,他幻想过很多次下次见面是会在哪里。
但是无论在哪里,都不应该是在这里啊!
沈确深吸了一口气,咧着嘴冲岑奕川勉强笑了笑,扶着墙从地上站起来。
邢有志的家住在离城区很远的地方,车子一路从繁华的街道变成黄泥小道,最后在两孔窑洞前停了下来,那是个甚至没有院墙的宅子。
隔着篱笆,能看见院子里乱跑的鸡,还有拴在树下的狗。
邢有志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家里太破了,就不请他二人到家里坐了。
岑奕川说不能白来,叫他送几颗土鸡蛋给他。
邢有志二话没说跑进去,提了一篮子出来。
沈确抱着一篮子鸡蛋,坐在后座儿上许久没有说话。
一座之隔的岑奕川手里把着一串檀木珠子,问沈确道:“沈同学也加入游行的队伍了?”
沈确摇了摇头:“我是在早餐店偶遇的有志。”
“听他们说,你们早上六点多就过来了?”
“嗯。”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儿怀表。
“咻”的一声,铜制的盖子被弹开,指针已经指向了一点半。
“过了饭点了,”他抬起头同司机说道:“到东街去吧。”
车子进了城弯弯绕绕来到东街一家小食铺,这家铺子的柜台是日式的,外围是一圈桌子,里面站着个伙计,穿着干净,两只胳膊的袖子向上挽起。
沈确跟在岑奕川身后,步伐犹豫,他看到房间里日式的装修,浑身便不舒服,仿佛虫子咬了一般。
见他们进来,伙计十分热情,拉开小挡板从柜台里出来:“岑先生,您怎么来了?”
“我来吃饭!”岑奕川指了指沈确手里的鸡蛋,“这是我刚得的土鸡蛋,你给我们下两碗面吧。”
伙计十分爽快的从沈确那里将鸡蛋接了过去,笑吟吟的绕到柜台后面去了。
两人在柜台前坐下,岑奕川拿起桌上的陶瓷茶壶倒了一盅茶给沈确。
他接过茶来,没有喝,放在了桌子上。
面很快煮好了,奶白的汤里不仅有鸡蛋和面,还有大片的火腿和各种各样的丸子。
沈确挑起一根面,又放下了。
“怎么?不合胃口?”
“岑校长,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
“您在宣讲会上说,会把奖学金平等的给到每一位家庭困难的同学,是真的吗?”
岑奕川闻言,放下了筷子。
白皙的手指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眼镜,偏头望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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