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谁想要偷袭她？

深秋时节，祁连山上去年的积雪还未融化，凉州城内外已被层叠的金色晕染，间或点缀着绿玉、星星点点的红珊瑚，为这地处西北荒凉萧瑟的凉州城，增添了一抹温情脉脉的色彩。

凉州城外北方十里处的河西大营里，操练了一下午的兵士们大汗淋漓、饥肠辘辘，火长正有条不紊地组织着手下的士兵生火做饭。

一身红衣的少女从中军大帐大步走出，牵一匹神俊的黑马，身姿利落地跃上马背，往军营大门的方向奔去。

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神情肃穆从容，使人难以辨出她心中所想。

在她的身后，两名侍从各骑一匹枣红大马，紧随其后。

不过几息之间，红衣少女距离大营门口只余几丈远。她身下的黑马打着响鼻，兴奋起来，它想像往日那样，对着门口的木栅栏一跃而过。

路上却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少女抿紧唇，手臂轻扬，熟稔地操控着身下的马儿停下。

黑马发出一声不满地长鸣，它的蹄子高高地扬起，又落下，激荡起一层灰尘。

它在原地踏了几下蹄子，发出“哼哼”的声音，少女安抚地摸摸它的颈，它又安静下来。

而前方的两个小兵，王山和刘大壮，听到马的嘶鸣声才转过身，看到红衣少女，俱是愣住了。

王山堆起一脸笑，扯扯刘大壮的袖子，对着红衣少女作揖道：“少将军。”

少女点头，面色平静地看了眼他们手中的包裹，“你们这是做什么？”

刘大壮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王山看了眼旁边的兄弟，紧了紧怀里的包裹，笑道：“回少将军的话，我们……我们是想趁着换值的空去城里一趟，办点事儿。”

旁边的刘大壮跟着点头，“对。”

少女眼睛仍盯着那包裹，此时是多事之秋，北边的突厥人前些时日刚骚扰过凉州城附近，他们掳掠了不少粮食与女人，也杀害了不少村民。

这个时节，城中和军中若出现奸细，与那突厥人里应外合……她不得不防。

知意看着少将军的目光粘在那包裹上，她从枣红马上跳下来，走到前面，对着两人一伸手，“把包裹拿来。”

王山抱着包裹，心里叫苦，若是被少将军发现他与大壮把军中物资偷偷寄回家中，免不了一顿军棍。

刘大壮瞅瞅他，又瞅瞅面前的知意，搔搔脑袋，把手里的包裹递给知意。

知意瞅着这两人，一个能言会道，一个倒是没心眼的憨大个，她接过包裹打开，细细检查里面是否有夹带什么机密信件。

马上的红衣少女静静地看着。

王山被少女看似平静实则凌厉的目光看得心头发慌起来，大壮是今年刚招募来的，不知道这位少将军，可他却知道，这位可是出了名的手段果决，处置起来逃兵、奸细毫不手软。

虽然他不是奸细，暂时也没做逃兵的打算，可是他跟大壮今日干的事，是违反军规的，他有些忐忑地等着被处置。

知意把两个人的包裹都检查了一遍，冲着少女摇摇头，又扭头对着两人道：“既然没做亏心事，为何如此鬼鬼祟祟？”

少女正拎起其中一件夹袄查看，她掂了掂份量，似乎比往年轻了些。她用手指捻了捻里面的丝绵，这填充的丝绵十分蓬松，使得衣服看上去很厚实，可是使劲一捏，又比往年的薄，她的眉头蹙了起来。

王山目光略过横眉冷目的知意，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少将军的脸色，他卑声道：“请少将军饶恕小人，小人并不是有意把军中物资偷拿给旁人……只是小人家境贫寒，往年里，一到冬日，家中母亲只能穿着稻草填充的粗麻衣服，这让作为儿子的，于心何忍……”

王山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刘大壮眨了眨眼，依旧是挠挠头，他不知道说什么。

红衣少女——杨云卿听着这话，久久不言，半晌，她问眼前这个眼圈发红的男人，“你把夹袄寄回家中，那你穿什么？”军中每年秋季只发一件夹袄，从秋季穿到第二年春天。

王山听到少将军的话里全无责怪之意，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把头低下，“我穿去年的夹袄就行。”他穿得爱惜，去年那件夹袄破得不严重，他缝缝补补，还是能凑合着过一冬天的。

王山瞅了眼大壮，接着道：“小的这个弟兄家里，更为艰难。”他想说，望将军高抬贵手，打他们一顿也就打了，只是这袄，无论如何也是要寄回去的。

可是他不敢。

红衣少女握紧手中的马鞭，又松开。

眼下这情形，若要罚，他们也着实可怜，不罚，以后军中人人都能把军需偷运出去。她只思考了一瞬，便对着知意道：“知意，钱袋。”

知意从腰上拽下来一个旧袋子，掂了掂里面不多的银两，听到少女问她，“如今的市价，一件夹袄需多少文钱？”

知意想了想，“普通的夹袄，只需几百文。”用料、做工好点的夹袄，估计要一千文，不过这话她没和少将军说。

杨云卿蹙了蹙眉，她一向对吃穿用度不上心，大部分时间都在帮父亲打理军务，但她闲暇时也翻看过家中的账册，家中请一个杂役，每个月给发五百文，而这夹袄，竟能抵得上一个普通人一月的月钱。

她抿着唇，沉声对着知意道：“那便给他们每人五百文，让他们把这些钱寄回家中，或者去城中另买一件夹袄寄回家。”

王山擦额上汗珠的手顿住了，他听懂了，少将军这样做，是在替他周全，让他既不至于违反军规，又尽了他对娘的一片孝心。

他的双眼有些湿润，抬手作揖道：“小人谢少将军不罚之恩。”

刘大壮有些茫茫然，少将军只是说给他们一人五百文，王山怎知他俩不用挨罚了？

他傻傻地给少将军作了个揖，等抬过头，少将军连人带马已不见了身影，就连她身旁那个好看的小娘子也不见了，那小娘子虽凶，但着实长得俊。

王山拍了刘大壮一巴掌，“还看？少将军已经走了。”他嘴上说着，眼睛却也随着少将军离开的方向望去。

他以前只知道少将军脾气古怪难以捉摸，却不知道她竟也会为他们这些小人费心，若换了旁人，只怕今天这顿军棍是跑不了。

河西大营到凉州城的官道上，红衣少女身骑黑马，身姿挺拔，她衣袍猎猎，墨发也随着她的起伏潇洒飞扬。

知意看着，心里忍不住夸赞，她家娘子就是这西北大漠上开得最耀眼的霸王花，她刚得意了没多久，就想到那钱袋子，她不由得叹口气，庆幸自己的机智。

她要是说那上好的夹袄要一千文，少将军定然会给，可她家少将军的俸禄，每月也只不过二两，换算成文，也就两千文而已。

虽然少将军每日吃住不是在营中就是在家中，不花费银钱，可是也总该有体己钱才是。

一旁的剑心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他负责保护少将军的安危，平日里与人打交道的事，都是知意来做。

此刻他瞅着知意脸上的神情，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没对少将军说实话。”虽是问，但语气却很肯定。

知意若不是手握着缰绳，定然要分出一只手去捂他的嘴，“什么实话瞎话的，我对着娘子从来只说真话。”

剑心笑了，不再逗她，他怕她真来捂他的嘴。她骑术平平，若摔下马去，他就见不到活蹦乱跳的知意了。

杨云卿隐约听到身后两个人在拌嘴，她道：“你们两个在议论什么？”

知意忙道：“没什么！刚才剑心说，他饿了，我让他别总惦记着吃。”

杨云卿笑起来，想起来自十二岁时起，她与阿弟云舒便跟着父亲来到这凉州城，阿娘与阿妹云华、幼弟云川留在京中为质。她刚到凉州时，十分不适应，父亲便给她选了几个自小在凉州城长大的军户出身的孩子。

她那时觉得，知意活泼嘴皮子利落，剑心沉稳专注，便选了他们二人做贴身守卫，原以为他们一静一动，性格互补，可谁知道，他俩却打小就喜欢拌嘴。

她笑过后，心中又有些落寞，这些年来，她与云舒每年回京一次，而父亲，没有圣上的手令，轻易不能回京，父亲已经三年没见过母亲了。

京城路程遥远，驿使往来一次至少要两三个月，若途中遇上水患、疫情等天灾，驿使还需要绕远路。

上次母亲来信，还是三个月前。

想到此处，她双腿一夹身下的踏雪，踏雪便加快了速度，风一样向着凉州城内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今日府中是否有母亲的来信。

身后的知意与剑心也不再拌嘴，双双跟上云卿的坐骑。

在离凉州城只剩五里地的时候，杨云卿突然勒住了马，踏雪打了个响鼻，停了下来。杨云卿皱着眉头，望着道路右前方的草丛。

知意与剑心也双双停下，他们的马儿不耐地踏着蹄子，仿佛在说：今日怎么了？短短的路程，已经勒停两次了，以往它们早已在凉州城里的马厩里吃干草了。

知意探身问道：“少将军，怎么了？”

剑心顺着云卿的目光望去，发现有一处草尖摇摆的方向和别处不同，此时刮的是西南风，正常的草茎都向东北方向略弯，只有那一处，草茎向着西边。

他低声说道：“少将军，看动静，草丛里大约埋伏着一两个人。”

这条官道上每隔不远就有岗哨，会定时分批巡逻，若真有人藏身于此，过不了多久，就会暴露。

杨云卿点点头，河西大营离凉州城有好几条路，她习惯走官道，宽敞，跑起马来不颠簸，若真有人为了刺杀她埋伏于此，也算是别出心裁。

不过，会有人这么蠢吗？

剑心道：“少将军……”是否要撤退？

杨云卿没有说话，她从踏雪身侧拿出一把通体乌黑的弓。

剑心手握剑柄，眼神一错不错地望着右前方，若有异样，他第一时间为少将军拦下。

杨云卿看着那草丛，又从踏雪身侧兜袋抽出一支箭羽，上弦，拉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