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偏殿,此刻成了另一个意义上的战场。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苦涩、辛烈,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和某种名贵熏香试图掩盖却徒劳无功的、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阴霾。
巨大的雕花拔步床上,希月静静地躺着,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她身上盖着锦被,只露出肩膀以上。雪白的长发被汗水浸透,几缕黏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衬得那张脸愈发尖削脆弱。双眼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折翼的蝶。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艰难,带动着单薄的胸膛微弱起伏,仿佛随时可能断绝。
她的左肩和上臂被重新用厚厚雪白的纱布层层包裹,固定着更加复杂的硬木夹板。纱布下隐隐透出的药膏颜色更深,刺鼻的气味也更浓。太医令说,那是用了最猛烈的拔毒生肌散,如同在伤口上点燃一场无声的烽火,试图将深入骨髓的“附骨之疽”强行逼退。代价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灼痛。
几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围在床边,如同面对着一场注定失败的战役。他们轮流诊脉,指尖感受到的脉象依旧沉细欲绝,如同风中残烛,在虎狼之药的刺激下勉强跳动,却带着一种透支生命的虚弱。每一次换药,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揭开纱布,暴露出的伤口狰狞依旧,腐坏的边缘在猛药的灼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与鲜红交织,翻卷的皮肉下,森白的碎骨茬依旧刺眼。昏迷中的希月身体会本能地剧烈痉挛,喉咙里溢出破碎的、不成调的痛吟,汗水瞬间浸透身下的锦褥。
太医们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神凝重而疲惫。他们用银针小心翼翼地引流脓血,用浸透了烈酒的棉纱擦拭腐肉边缘,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却依旧如同在施以酷刑。每一次触碰,都伴随着希月身体更剧烈的颤抖和更深沉的昏迷。
凤倾凰就站在不远处。
她换下了沾满雪沫的玄色朝服,穿着一身同样深沉的玄底常服,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她负手而立,身影挺拔孤绝,如同殿内一根冰冷的承重柱。她并未靠近床边,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一瞬不瞬地落在拔步床上那个承受着无边痛苦的身影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暴怒,没有焦躁,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如同冰封的湖面,掩盖着底下汹涌的暗流。她看着太医们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着希月因剧痛而扭曲却无法苏醒的脸,看着那被层层纱布包裹、却仿佛能透出毁灭性痛苦的左臂轮廓。
无人敢出声打扰。殿内只有银针与器皿碰撞的细微声响,太医们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希月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破碎的喘息。
时间在沉重的药味和无声的煎熬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为首的陈院判(比太医令更高一级)终于结束了又一次艰难的换药。他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凤倾凰的方向,深深躬下身,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沉重:
“陛下,公主殿下伤口腐毒已拔除大半,坏死之处亦已清理……只是……”他顿了顿,语气艰涩,“只是骨伤深重,碎骨嵌入筋肉太深,强行取出恐伤及命脉……且公主气血枯竭至极,元气大伤,已……已承受不住任何大的施为。如今……只能靠猛药吊住心脉,以观后效……若……若三日内高热不起,脉象能稍稍回稳……或……或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凤倾凰的声音终于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如同金铁交鸣,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她没有看陈院判,目光依旧锁在希月苍白的脸上。“朕要的不是‘一线生机’。”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岳般的沉重压力,“朕要她活。”
陈院判身体一颤,头垂得更低:“臣……臣等定当竭尽所能!只是……公主殿下心脉受损,求生之志似乎……似乎……”他斟酌着用词,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过于微弱。药石之力,终有其限啊陛下……”
求生之志……微弱?
凤倾凰的瞳孔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缩。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裂痕蔓延开来。她看着床上那具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躯壳,看着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着眉头、写满无边痛苦的脸。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牺牲!更不需要背负这样一条……连求生意志都如此稀薄的性命!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束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
一股莫名的烦躁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她猛地拂袖!
“都退下!在殿外候着!”
“臣等遵旨!”太医们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出了偏殿,沉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合拢。
殿内只剩下凤倾凰和床上昏迷不醒的希月。温暖的地龙烘烤着空气,药味更加浓郁。烛火静静燃烧,在凤倾凰冰冷孤绝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依旧站在那里,没有靠近。目光如同冰冷的枷锁,牢牢锁着希月。看着她微弱艰难的呼吸,看着她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眼睫,看着她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的唇瓣……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死寂得令人窒息。
凤倾凰的眉头越蹙越紧。那股烦躁感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她不需要这种无谓的消耗!不需要被一个废物的生死所牵制!她的江山,她的朝堂,还有无数虎视眈眈的蠹虫等着她去收拾!
她猛地转身,玄色的衣袂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大步朝着殿门走去。步伐带着一种要踏碎一切的决绝。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冷门环的刹那——
【警告!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持续恶化!核心脏器衰竭风险提升至92%!神经系统保护性抑制加深!求生意志低于临界值!请立即采取有效干预措施!否则将触发强制脱离惩罚:抹除本世界全部情感记忆!】
冰冷!急促!毫无感情的机械警报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带着撕裂灵魂的强制力,猛然在希月混沌一片的脑海中炸响!那声音如此尖锐,如此清晰,穿透了药物和昏迷的重重屏障!
“呃——!”
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致的痛呼,不受控制地从希月紧咬的唇间迸发出来!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她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原本微弱的气息瞬间变得紊乱而急促,如同破败的风箱!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在瞬间放大,里面是空茫的、被巨大痛苦和强制警报撕裂的惊骇!包裹着纱布的左肩因为肌肉的痉挛而剧烈起伏,新鲜的、刺目的鲜血瞬间渗透了厚厚的纱布,在雪白的底色上迅速晕染开一片不祥的猩红!
凤倾凰的脚步瞬间僵住!
她猛地回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希月骤然剧变、痛苦扭曲的脸上!看着她因剧痛而大睁的、空茫失焦的瞳孔,看着她唇边溢出的新的血沫,看着她肩头纱布上迅速扩大的、刺目的鲜红!
怎么回事?!
太医不是说用了最好的药吗?!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痛苦?!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一种被那惨烈景象强行拽回的暴戾,轰然涌上心头!她几步冲到床边!看着希月因痛苦而剧烈痉挛的身体,看着那迅速被鲜血染红的纱布,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彻底激怒的掌控欲混合着莫名的焦灼,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爆发!
“来人!”凤倾凰的声音如同惊雷,瞬间撕裂了死寂!“滚进来!”
殿门被猛地撞开!候在外面的太医们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看到希月突然恶化的状况和凤倾凰那张阴沉得几乎要滴水的脸,吓得魂飞天外!
“陛……陛下!”
“怎么回事?!”凤倾凰指着希月肩头迅速扩大的血渍和痛苦扭曲的表情,声音冰寒刺骨,“这就是你们‘竭尽全力’的结果?!她若有事,朕现在就要你们的脑袋!”
“臣……臣惶恐!”陈院判扑通跪倒,声音带着哭腔,“公主殿下心脉受损,元气枯竭,猛药虽拔毒,却也……却也如同烈火烹油!此刻……此刻邪气反噬,引动内风……此乃……此乃油尽灯枯之兆!非……非药石能速效啊陛下!臣……臣只能再施金针,强行吊住心脉……”他说着,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取出细长的金针,手指因为巨大的压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凤倾凰看着陈院判颤抖的手,看着床上希月濒死挣扎、气息奄奄的模样,那股翻腾的怒火和挫败感几乎要冲破胸膛!废物!一群废物!
她不再看那些无用的太医,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希月苍白痛苦、冷汗淋漓的脸上。看着那因剧痛而大睁的、却空洞失焦的眼睛,一种极其强烈的、想要将什么东西强行塞回这具残破躯壳里的冲动,攫住了她!
“滚开!”她低喝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院判吓得一哆嗦,僵在原地。
凤倾凰在床沿坐下。这个动作带着一种打破某种界限的决然。她伸出右手——那是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惯于执掌生杀予夺的手——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迟疑,然后,缓缓地、轻轻地,覆在了希月那只没有受伤的、搁在锦被外的、冰凉颤抖的右手上。
入手是刺骨的冰冷!那是一种生命力极度流失、如同握住一块寒玉的冰冷!更让凤倾凰心头一震的是,希月的手心,正死死地攥着一件东西——那块温润的羊脂白玉佩!云纹古朴,正是她之前赐下的那块暖玉!此刻,那玉佩被希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着,硌在两人掌心之间,传递着微弱却执拗的暖意。
凤倾凰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一股极其陌生的、被某种东西顽固坚守所触动的异样感,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神经末梢。
她试图忽略那点异样,强行将自己的内力——那至刚至阳、霸道无匹的帝王龙气——渡过去一丝,哪怕只能护住对方一丝心脉也好。然而,她的内力甫一接触到希月的经脉,就如同滚烫的岩浆流入即将枯竭的冰河!希月体内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属于雪域部族的阴寒内力(或者说是一种天生的体质气息),本能地产生剧烈的排斥和冲突!同时,脑海中那尖锐的强制警报似乎也因为这外力的入侵而变得更加狂暴!
“唔……不……”昏迷中的希月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一弹!本就紊乱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急促而微弱!空洞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被巨大痛苦和强制力撕裂的惊惧!鲜血从她嘴角涌出更多!
凤倾凰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手!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有被抗拒的恼怒,更有一种……面对这具躯壳深处那连死亡都无法彻底磨灭的本能排斥和系统强制力时,产生的、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这位掌控一切的女帝!
她看着床上气息奄奄、连她的力量都拒绝接纳的身影,看着那被鲜血染红的纱布,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意味的暴戾和一种更深的、被逼到悬崖边的焦躁,在她眼中交织翻腾!
“废物!一群废物!”她猛地站起身,玄色的衣袂带起一股劲风!“都给朕滚出去!在殿外跪着!她若断气,你们统统陪葬!”
太医们吓得面无人色,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
殿内只剩下两人。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凤倾凰站在床边,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凤眸死死盯着床上那具残破的躯壳。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杀?杀不得!救?救不了!连她的力量都被排斥!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希月那只紧攥着暖玉的右手上。那执拗的姿态,那冰冷掌心中唯一一点微弱却顽固的暖意……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极其突兀地闯入她的脑海。
她不再犹豫。几步走到紫宸殿巨大的书案旁。案上堆积着如山般的奏折,旁边是文房四宝。她看也不看那些关乎天下兴亡的奏疏,径直抽出一张空白的、印着皇家暗纹的洒金宣纸。
拿起紫檀木狼毫笔,蘸饱了浓黑的松烟墨。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落笔如刀,铁画银钩!笔锋凌厉,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不容置疑的决断!一个个刚劲有力、力透纸背的字迹,如同她此刻翻腾的心绪,带着帝王的威压和一种奇异的、蛮横的意志,跃然纸上!
不是药方。不是旨意。
是经文。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开篇: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笔走龙蛇,墨迹淋漓!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要将某种意念强行灌注!
她写得极快,没有丝毫停顿。冰冷的侧脸在烛光下紧绷着,凤眸深处是翻涌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灼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掌控欲。
很快,一篇笔力千钧、墨迹未干的经文完成。她丢下笔,拿起那张散发着墨香的宣纸,走回床边。
看着希月依旧痛苦扭曲的脸,看着她紧攥着暖玉、冰冷颤抖的手,凤倾凰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将那张写满刚劲经文的宣纸,直接塞进了希月那只完好的右手中!用她冰冷而有力的手指,强行包裹住希月冰冷的手,将那纸张连同她掌心的暖玉,一起死死地攥紧!
“拿着!”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在希月耳边响起,如同惊雷炸响在她混沌的意识边缘!“给朕拿着!念!”
就在那张带着帝王墨迹的经文被强行塞入掌心、与暖玉紧紧相贴的瞬间!就在那冰冷的命令如同惊雷炸响在意识边缘的刹那!
希月混沌一片、被剧痛和强制警报撕扯的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如同被强行唤醒的冰河潜流,猛地从她紧攥的暖玉中奔涌而出!那暖流不再温和,而是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瞬间冲向她几近枯竭的心脉!与此同时,脑海中那尖锐刺耳、撕裂灵魂的强制警报声,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干扰,发出一阵剧烈的、刺耳的电流杂音!
【Error!Error!外部高维意志力场干扰!强制警报模块失效!重复,强制警报——滋啦——!】
冰冷的机械音被强行扭曲、中断!那如同跗骨之蛆般啃噬她意志的强制力,瞬间被削弱了大半!
剧痛依旧排山倒海!死亡的气息依旧浓重!然而,那强行灌入掌心的、带着刚劲笔力和冰冷意志的经文触感,那暖玉中决绝奔涌的暖流,那被短暂压制的系统强制力……这一切混乱而强大的外部刺激,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投下了一颗燃烧的陨石!
希月那几乎被痛苦和绝望彻底碾碎的意志核心,被这股巨大的、混乱的冲击力狠狠地撞了一下!
求生!
那被系统强制警报反复摧残、被无边痛苦反复磨灭的、最原始的本能——求生!——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草,在灵魂最深处,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强地,爆燃起一点火星!
“呃……”一声更加破碎、却仿佛带着一丝挣扎意味的呻吟,从她紧咬的唇间溢出!原本空茫失焦的瞳孔,极其短暂地凝聚了一瞬!涣散的意识被强行拽回了一丝!她那只被凤倾凰强行攥紧的右手,竟然……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指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只是更深地陷入了那张墨迹未干的经文和温润的玉石之中!
凤倾凰清晰地感受到了掌下那只冰冷的手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回握之力!虽然细微得如同风中蛛丝,却真实存在!她猛地低头,对上了希月那双短暂凝聚、充满了无边痛苦、茫然、却又带着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微弱挣扎的瞳孔!
那眼神,如同濒死的困兽,在深渊边缘死死抓住了一根救命的荆棘!
凤倾凰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之中,冰层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惊异、被回应的震动、以及一种扭曲的、掌控欲得到满足的餍足感,如同狂潮般瞬间席卷了她!
她不再犹豫,更紧地攥住了那只冰冷的手,将那纸张和暖玉死死地压在她的掌心,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和那点微弱的生机,一起强行烙印进去!
“念!”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命令,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如同惊涛骇浪中的灯塔!“给朕念下去!”
***
紫宸殿偏殿的灯火,彻夜未熄。
凤倾凰没有离开。她甚至没有回到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御座。她就坐在拔步床边的矮榻上,玄色的身影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孤寂,却又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仪。
太医们被允许再次进来,在凤倾凰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处理希月肩头再次崩裂的伤口,灌下更加珍贵的参汤和汤药。整个过程,希月依旧在昏迷与痛苦的边缘挣扎,但那种彻底放弃、任由沉沦的死寂感,似乎被打破了一丝。她的身体依旧会因剧痛而颤抖痉挛,喉咙里会溢出痛苦的呻吟,但偶尔,那只紧攥着经文和暖玉的右手,会极其微弱地收紧一下,仿佛在对抗着什么。
凤倾凰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希月苍白的脸上,落在她那只紧攥的右手上。看着那微微颤动的指尖,看着那张被揉皱、被汗水浸湿、却依旧被她死死攥在掌心的经文……
时间在浓重的药味和无声的僵持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沉沉的墨黑,渐渐透出一点灰白。
陈院判再次诊脉后,脸上那沉重的绝望似乎稍稍松动了一丝,尽管依旧凝重无比。他对着凤倾凰深深一躬,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难以置信:“陛下……公主殿下脉象……脉象虽依旧沉细,但……但那股欲绝之气似有……似有回缓之兆!心脉处……似有微阳复燃之象!此乃……此乃天佑!陛下洪福!”
微阳复燃?
凤倾凰冰冷的目光扫过陈院判,没有言语,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她的视线重新落回希月脸上。那张脸依旧苍白脆弱,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那么极其细微的一点点?紧抿的、干裂的唇瓣,也不再因剧痛而死死咬住?
就在这时,一直侍立在角落阴影里、如同透明人般的春桃,无声地端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托盘上放着一碗刚刚煎好、散发着浓烈苦涩药味的汤药。她没有看凤倾凰,只是极其自然地、小心翼翼地跪坐在脚踏上。
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春桃拿起小小的银勺,舀起一点温热的药汁,极其轻柔地撬开希月紧闭的牙关。动作依旧平稳,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专注。然而,这一次,当那勺药汁缓缓喂入时——
昏迷中的希月,喉咙极其轻微地、顺从地……吞咽了一下。
虽然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
凤倾凰的目光瞬间凝固!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死死锁定了那个细微的动作!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攥着希月右手的那只手,掌心下的手指,也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巨石落地的感觉,混杂着一丝扭曲的满足感,瞬间冲散了凤倾凰心头积压了一夜的沉重阴霾!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自己一直紧攥着希月的手。那只冰冷的、属于希月的右手,依旧紧紧攥着那张浸透了汗水、墨迹晕染的经文和那块温润的暖玉,微微颤抖着,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是濒死的痉挛。
凤倾凰站起身。玄色的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高大。她不再看床上的人,目光转向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冰冷的凤眸深处,翻腾了一夜的复杂风暴,似乎终于归于一种深沉的、掌控一切的平静。
“传旨。”她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与决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即日起,希月公主移居……瑶华殿。”
瑶华殿?那个冰冷偏僻、如同冷宫的囚笼?
陈院判和春桃都愣住了。
凤倾凰没有解释,她的目光如同穿越了殿宇的阻隔,落在了某个方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殿内,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在宣告某种归属般的重量:
“命尚宫局,即刻清扫瑶华殿,铺设地龙,按……嫔位份例供给炭火、用度。另赐……”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希月那只紧攥着经文的手。
“赐《金刚经》、《心经》、《法华经》……等佛经百卷,笔墨纸砚若干。”
“告诉她,”凤倾凰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隔着昏迷在对希月宣告,“给朕好好抄!用她的右手抄!抄不完……不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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