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说,话已经说尽了,她要睡觉。”周禄全从里头出来,小心翼翼地说。
楚睢闭了闭眼睛,就在他以为楚睢要知难而退时,他伸出了手,做出了一个对周禄全而言侮辱性极强的动作——他略抬了抬手,在周禄全的头顶,把门推开了。
“冒犯了。”
也不知冒犯了主仆二人的哪一位,楚睢面不改色地走进了赵亭峥的房中,一进门,鼻尖便猝地嗅到一股格外浓郁的酒气,他的目光梭巡片刻,锁定在了未曾来得及收拾的浴盆上,酒气甚重。
刹那间,他眼中划过两分愕然。
“还过来干嘛?”赵亭峥不甚想搭理他,心道,“话都说到那份上了,自己还没轴过来。”
楚睢不言,而是轻轻地走到了榻旁,坐在了小凳上。
他个高腿长,坐这样的凳子有些委屈,得蜷着腿,莫名乖乖的。
“殿下,”他明知故问地端坐着,“睡了吗。”
她很想装作睡着了,奈何楚睢的两只眼睛像两个火辣辣的日头一样烤在她的身后,令她如芒在背,片刻,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干什么?”
楚睢郑重其事道:“殿下想知道的事,臣会回答,但臣想要殿下先同臣和好。”
赵亭峥差点喷出来——她自打八岁起就没玩过和好这种幼稚的游戏了:“……?”
楚睢认真又一板一眼道:“臣先有错,不该口不择言,更不该对殿下生怒,亦不可轻言冒犯,伤了殿下的心,是臣不对。”
楚睢顿了顿,眼睛暗了暗:“殿下?”
看见楚睢那一副认真又执拗的模样,赵亭峥有些无力地扶额,盘腿坐下,她惯来吃软不吃硬,越是楚睢如此,她倒是不自在了:“……太幼稚了,我不想说话了。”
楚睢眨了眨眼睛,眼中蕴了些笑意,他认真地看着赵亭峥,手指轻轻凑上来,在赵亭峥的尾指上勾了一勾。
眼睛弯得很漂亮。
“那臣便擅自替殿下决定了。”
他的眼神实在赤诚得过分,赵亭峥发现,楚睢非常喜欢看着她,人的眼睛是奇妙的器官,它往往坦诚而毫无保留,即便最为狡猾的奸诈之人,也难以用自己的眼睛骗过一切。
她有些愕然,半晌,忽然下意识地想要躲避这道视线。
……干什么。
赵亭峥心慌意乱地想,他又在自作主张些什么。
“……”沉默片刻,她终于开口道:“为什么非我不可?”
“什么?”
楚睢没听懂,赵亭峥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我没有权势,没有母皇宠爱,亦没有大族帮扶,是夺位最无可能的一个,你为什么选择我。”
出于对楚睢的好奇,她暗暗花了许多银子调查楚睢,又花了许多时间整理了搜集来的消息。
越是清晰,越是困惑许多。
楚睢生性简朴,家中非常和睦,又是体面的诗礼人家,母亲是四品文官,父亲是云游方士,关系简单,手足亲密,楚睢自己虽仕途不甚得意,却也是状元出身,清流一派,从来以表内如一的风骨立身。
这样一个人,不惜服下血蛊也要卷进夺嫡,他想干什么?
她不怕楚睢贪恋权财,她只怕楚睢一无所求,人若有欲,以利定能诱之,倒戈也并非不可能,但若是无欲,则是另有更深的所图了。
“你要什么?”
她这般问了。
片刻,他微微攥紧了指节,本就玉白的掌心被他掐得有些发红。
“在此之前,容臣先向殿下叩首,坦白血蛊一事。”他道。
深吸一口气,楚睢抬起眼睛。
“血蛊实是家父所予,”他郑重说,“父亲一心系在臣身上,并无刻意算计殿下的心,他慈父心肠,愿臣在将来退无可退之时,借腹中子嗣在殿下手中讨一退路,请殿下宽恕家父,所有责罚,楚某承担。”
什么?
感觉荒谬,这是赵亭峥的第一反应,但紧接着,她看到了楚睢发抖的手臂。
他抖得很厉害,好像是失血过多般的恐惧,望向她的眼神充满祈求,又不堪一击,仿佛听凭审判一样露出了脆弱的脖颈,这让赵亭峥想到了垂死的鹤鸟。
于是赵亭峥沉默片刻,转过了头。
“真是好笑,”楚睢窒了一瞬,又听她不轻不重地补了一句,“我只以为是我母族动的手,不曾想兜兜转转,竟是个爱子心切的父亲搞的事。”
他默默地攥紧了衣袖。
“殿下不知自己有多好,”他道,“臣从一开始,便是为殿下而来的。”
闻言,赵亭峥有些愕然。
“……太假了,”她打了个呵欠,掩饰地把自己往榻上一摔,背对着楚睢躺了下去,“我就不问你父亲从哪弄的血蛊了,既然楚大人体面地给了我交代,我也体面地接受,本王姑且认下你这太傅。”
“——话说在前面,本王的命从来也硬,若有朝一日被我发现你心怀不轨,本王照旧不会手软。”
“若演,便演得好一些,最好别让我抓住你的尾巴,”她挥挥手道,“行了,容你留下。”
***
楚睢恍在梦中般从赵亭峥的房中走出,他有些不可置信,耳边却仍环绕着赵亭峥最后的闷声。
容他留下。
他知道她命悬一线,活得不安稳,或许谁都信不过,她有一千个将他赶走、甚至杀了他的理由。
越是如此,这句话越是令他几乎落下泪来。
走到楼下,那三人却早凑到一桌子胡吃海塞去了。
“那小吉食肆是怎么想的,”周禄全大为赞叹,“玉姑娘,你简直是天才!你怎么又会做肥皂又会做饭?”
“也就一般,”阿南不情愿道,“那咕咚锅,京城也有吧。”
“京城做得咕咚锅有小吉食肆般的麻辣鲜香吗?”周禄全撇了嘴,“再说你抢的那么快,最后一盘肉全都被你吃掉了,不好吃你别吃啊。”
“你!”
卢珠玉心不在焉,她目光瞄着两位,心中挂系着铺子的留存,口中随意道:“这算什么,我哪天把火药做出来,给殿下看一看,这些都不算事了。”
谁料闻言,周禄全的反应却不像她预料般大。
“火药?”他有些眼睛亮亮的,却不是一惊一乍般的兴奋,反倒像是遇到同道中人般的欣喜,“姑娘也喜欢火药?”
也?
阿南嗤笑一声:“这人活得狗屁一通,做起这等伤天害理的玩意来倒是十分流畅,前几日搞的定时火药,险些将我与楚大人齐齐轰上了天,实在缺德。”
闻言,卢珠玉感兴趣了。
“你会做火药?”
该说不愧是太女殿下么,身边果然藏龙卧虎,连一个小侍卫都走在了科技的前沿。
周禄全挠了挠头顶,真诚道:“即便是最好的火药,和咱们咱们殿下比起来都不算厉害的。”
“……”卢珠玉眼角抽搐,“这么说上司真的好吗。”
“我有事情要你帮忙,”卢珠玉果断起身,一把抓住周禄全道,“跟我走。”
她想到要赵亭峥收下她的办法了。
次日清晨,秋深露重,赵亭峥惯常起早晨练,卯时末,外头有人递来拜帖,楚睢站在廊下看她舞了小半个时辰的刀,直到她歇下,才道:“殿下,汉阳郡王妃来拜访。”
赵亭峥拉过他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她来做什么?”
楚睢垂眸道:“不外乎是为她那不成器的孩子。”
这么一说,赵亭峥冷笑了,她把毛巾一丢,道:“真是舐犊情深,走,我去会会她。”
及到客房,她早早便见了一位素衣夫人坐在房中,她不施脂粉,面容素淡,头上手上只以珍珠点缀,并无半分金玉翡翠,看起来是年长又慈悲的妇人。
“郡王妃,”她懒洋洋道,“这么早来,有何贵干?”
她在路上已听楚睢将此人说了个遍,郡王妃名兰出,出身洛阳兰氏,其长姐兰岁是庄王面前极为得脸之人,且一族之中多有当朝显赫之臣,是朝中少有的既又面子又有里子的豪贵世家,号称庄王手中钱袋子。
换句话说,她的立场,便代表了汉阳郡王的立场。
此人是毋庸置疑的庄王党。
兰出微笑道:“许久不见靖王殿下,上次见您之时,还是初初封王的年月了。”
这倒是,赵亭峥点了点头:“那可是了,汉阳郡的岁贡一向交得隐蔽,莫说王妃的面,我连王妃家臣的面也未见几次。”
兰出猛地一噎。
汉阳的确是划归汉南一带的,岁供按理来说也要交靖王一份,但靖王向来不得陛下宠爱,又是头一等手无寸铁之人,瞒下岁贡,一是不必担忧她上去告状,二则丰填庄王库房,又能多得她些青眼,两两相较,当然是要克扣住了。
“……殿下说的是,”她笑道,“家夫是出身行伍的粗人,不懂礼数,想来是屡屡忙混了,竟把殿下的岁贡给丢在了脑后,只是殿下千万别多虑,岁贡,臣妇是年年都备下的,只需此时去库房一盘,便可给殿下抬来。”
听了这话,赵亭峥勾了勾唇角,她漫不经心道:“原来是误会了,王妃倒是早说,省得叫本王以为你夫妻二人目无尊上,竟然连祖宗定下的岁贡也敢贪图。”
兰出不做声地擦了擦额上冷汗,又强打着欢颜笑道:“误会解开就好,另有一事……臣妇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昨日冒犯了殿下,听说现在被扣在衙门了?”
赵亭峥道:“王妃是说意图行刺那位?獐头鼠目、横行霸道之徒,竟是王妃的孩儿?”
兰出没想到这软弱可欺的亲王竟然牙尖嘴利、步步紧逼,原先早打在腹中的漂亮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只好强笑着道:“臣妇已教训过他了,昨夜狱中湿冷,他挨了一夜的苦,已知道错了,望殿下看在他年幼的份儿上,饶过他一次吧。”
年幼?
赵亭峥险些挂不住高深莫测的面皮,她强行把将要喷出口的茶咽了回去:“年幼?你儿年幼都会刺驾了,长大还了得?”
要是楚睢的消息没给错的话,这位好侄子可是足足大了她俩月。
兰出不愧是兰家女,刺驾二字一出,她终于不打马虎眼了,她沉下了脸道:“既然如此,请殿下开门见山,要怎样的条件,才肯放过我的孩子?”
终于说到正题了,赵亭峥挑了挑眉。
“汉阳城中,有两条铜矿,我要的不多,南面那条给我,”她垂眸,吹了吹茶上浮沫道,“不知贵公子的一身皮肉,足不足做母亲的以千金来换呢?”
来晚了,开始走主线。
钱要到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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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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