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一会儿，等着裴太傅的授业结束今天就算放馆了。然而裴太傅的课最是难捱，这老头偏爱叫人起来发言，秦菀声坐在座位祈祷太傅今天不要叫到自己。秦菀声虽然在皇宫处处无所谓，但是在昭文馆她是一点不用藏着掖着，因为她是真的不怎么擅长学的这些东西。什么四书五经她倒是能背一背，所谓时势政论她也就勉强说出个之乎者也，吟诗作对就更不擅长。
昭文馆平时有大才女沈沅芷撑着，素来擅长回答那些刁钻问题，只要有她在秦菀声就能顺利蒙混过关。眼下沈沅芷她生病告假七日，秦菀声坐前无人。秦菀声是真害怕裴太傅会叫自己，不过却也挡不住一边害怕一边溜号，忽然太傅滔滔不绝的话音戛然而止，伴随而来的是要命的三个字：秦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秦菀声低着头深吸一口气而后站起来，虽然紧张但仍面色平静的注视太傅。“孟子言性善，荀子主性恶。二者会通否？”裴太傅语气严肃又不失温和。此时的秦菀声对于这个问题并未太多深刻的思考，只是硬着头皮对着书卷套答案：“孟子以为人性本善，人皆有恻隐是非之心。荀子言性恶，谓人之性好利疾恶。然荀子所言之乃天性之欲无节致恶。孟子重善之潜因，荀子重恶之潜势，二者谓人性之异面，非绝然对立”。裴太傅对她这个中规中矩的回答点点头，秦菀声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却未注意太傅似乎对自己有其他的期许。而这个问题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她许多年，世事的无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秦菀声，这个问题有更深刻的答案。
随着放馆，秦菀声提着书袋走出昭文馆，这个问题也被她一起留在了太傅授业结束。一如往常，秦菀声每次下了馆就如释重负一般，她故意穿过御后苑绕一圈回到颐华宫。一来秦菀声很喜欢青山绿水的景色，二来坐了几个时辰，这样可以放松放松筋骨。走过临溪路的时候，秦菀声看见宸妃宫里的小太监在御景亭拐角处，一抬头宸妃果然在里面。
秦菀声以为是宫里的娘娘们在避暑小聚，只是感叹娘娘好兴致。结果当她转弯时发现贺三皇子也在，还有贺景润。秦菀声心下一凉——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明明自己没必要害怕宸妃，自己也没什么把柄在，可她就是不想让宸妃过多注意自己。祁岳是皇子当中不可多得单纯善良的心智，可是贺景润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贺景润三天两头见宸妃，秦菀声真的很害怕贺景润会说一些不该说的。
秦菀声不由得加快脚步，想着说不定人家根本没想到自己，万一见着顺嘴提起来就不好了。将将走到临溪路拐角，祁岳就看见秦菀声了：“菀声”！到底还是被发现了，秦菀声只能走过去和宸妃打招呼。
“菀声拜见宸妃娘娘、三皇子。”秦菀声行了个福身礼。“快起来吧。”不出所料，宸妃这次语气十分平易近人。秦菀声观察了几次，宸妃只有在她的儿子和皇帝前表现的十分温和善解人意，在其他人面前秦菀声都能感觉到宸妃若有似无的精明强势。秦菀声一直认为可能这就是母亲吧，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孩子。虽然她不喜欢宸妃，但是她羡慕祁岳有这么好的母亲。
“菀声啊，快来坐，一晃好多日子不见你了呢。”宸妃亲昵的拉着秦菀声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边上。几个人聊了一些不咸不淡的家常，无非是最近在学馆都学了什么，贺二公子在工部多么多么能干，他们几个人从小的情谊往后可要一直走下去。贺景润回答的是滴水不漏，秦菀声在不喜欢宸妃这面子也得给足了。那是皇家的颜面，她没必要得罪，说几句好听的又不会要命。
“菀声，我听闻秦将军快回京述职了。”宸妃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问。这话问的秦菀声一怔，她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消息。“嗯？我姑姑？”秦菀声几乎是凭直觉回答的这句话，她不明白宸妃为什么会突然问这样的话。拉拢自己吗，可是以周家的实力没什么必要吧。“我朝边关将领每隔十年回国都一述职，为期一月。秦将军巾帼更胜须眉，守关十余年令人佩服。”贺景润顺着宸妃的话回答，也是在给秦菀声解释。“多谢娘娘提醒，菀声并不知晓姑姑何时还都。秦家有此报效机缘，皆仰赖天子信任。”秦菀声不明白宸妃这话什么意思，只是她知道言多必失，先拍马屁再说。
“娘娘、殿下，菀声自放馆还未归宫，不便叨扰娘娘雅兴，先行一步。”秦菀声胡诌的借口就想离开。“也好，劳累了大半天，回去歇着吧。本宫也有点子乏了。”宸妃拍了拍秦菀声的肩膀。秦菀声也不客气，起身拜别就往颐华宫走。贺景见秦菀声离开，自己也找了个借口从御景亭出来，几步追上了秦菀声。
“贺景润？你怎么也出来了。”秦菀声看见他出来，就随口打了招呼。“我在那坐了两个时辰，我也好累的好吧。”贺景润还故意伸了伸胳膊。秦菀声看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继续往前走。“唉、诶、诶。”贺景润赶紧追了上去：“好吧，其实我有话想和你说”。秦菀声脚步慢下来，侧头看他一眼，示意他有话就讲。
“秦姑娘，我想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秦楚将军回都城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为何大皇子、三皇子都到了封王的年龄，只有二皇子去了封地呢，甚至连淑妃娘娘也一同前往。而秦姑娘为何久居深宫，这个想必姑娘是清楚的。”贺景润温和又微微强势的说了一连串的问句。其实秦菀声刚刚就已经猜到了，姑姑回都城述职，这对周家是一个威胁。当年二皇子与大姑姑离开晋阳与他周家是脱不了干系的，如今姑姑回来必是要讨个公道。而自己在皇宫不过皇家对秦家的制衡，赐封公主也不过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
秦菀声看着贺景润，微微蹙眉似乎想要看透贺景润在想什么，但是看不透，算了直接问吧:“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啊”。秦菀声觉得很奇怪，明明周家和秦家不和，这几乎是前朝后宫心照不宣，既然贺家决心与周家交好，他为什么要与自己说这些呢。贺景润看秦菀声懵懵懂懂的表情，心里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不想看见她吃亏。他直觉他们会是很好的朋友，可是这话谁听了都会觉得奇怪吧，拿母亲的话解释正好：“贺某此言绝无他意，家父与令尊乃莫逆之交。”
秦菀声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所以，你想告诉我有点准备吗。谢谢”。可她还是觉得奇怪，这个问题也是她一直担心的问题：“可是，我爹爹已经不在了，眼下宸妃娘娘又不断抛出好意，你不怕宸妃生气吗”？“从小家父便教导我与兄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贺某只求问心无愧。”贺景润听出来了，秦菀声以为贺家与周家沆瀣一气，所以她刚才见到宸妃的时候才会愣神，原来是紧张啊。秦菀声听完这句话，莫名松口气：太好了，总算不用提心吊胆了。
秦菀声确定他们不是一伙的，神情都放松不少，颇有一副你早说啊、吓我一跳的架式。两人并肩往前走着，秦菀声忽然反应过来：“诶？外臣能在皇宫大摇大摆的走吗”。“那我偷偷跟在姑娘后面？”贺景润逗她。秦菀声撇撇嘴翻了一个白眼，贺景润笑着解释：“我现在在工部当差，三皇子生辰宸妃娘娘想要在琼岚宴请，她让工部来取修缮图样的。”贺景润一边说着一边晃晃宫牌：“所以我最近能自由出入皇宫哦。”
“工部——我听说过，‘富贵闲曹’嘛。”秦菀声嘴上不忘说风凉话，其实心里还挺佩服他的。按说一般的世家公子，要么不务正业，要么削尖了脑袋奔着户部、吏部，这样风大的地方去，贺景润居然选择了这么个不风光的地方。“哈哈哈，你懂的还不少。”贺景润笑了起来，秦菀声还挺有趣。
“工部具体都有什么部门啊。”
“营缮司、虞部司、都水司和屯田司。”
“那都是做什么的啊。”
“营缮负责宫殿修缮；虞部司管理山泽采捕；都水主管水利、漕运；屯田就是屯田和官田的事务。”
“那也就是说你现在在营缮司喽。”
“嗯。”
“好吧。我觉得虞部司听起来很不错诶，是不是可以到处去玩啊。”
……
“哦？我到颐华宫了，这么快。”秦菀声觉得今天走的好快啊，都没觉得累。贺景润抬头看看颐华宫的牌匾，竟不知不觉走到这里，弯了弯嘴角：“既然如此，我也得回去交差了”。“拜拜，那我就不请你喝茶了。”秦菀声站在门口给他挥挥手，贺景润拱手告辞。
秦菀声进屋喝了口茶水，就一直在想下午的事。自己坐那叨叨咕咕：为什么我一点关于姑姑回都城述职的事情都没听说呢；在皇宫这么多年好像没有人提到过秦家一句，为什么呢？这么多年都过的好好的，为什么今天宸妃突然问自己这句话呢，害怕？更没道理了，周家如今士族里排第一，没必要啊。
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秦菀声想的脑仁疼，她还是更喜欢“混吃等死”的日子。索性长叹一口气后，就要出去找叶歆玩，反正天塌下来有祖父和姑姑顶着。不管了，秦菀声抬腿就往院子里走，侍女太监不断行礼。走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宸妃对她这么客气就是因为忌惮秦家。
所以，皇帝让秦菀声进宫，不光是为了告诉秦家：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还是为了告诉周家，这前朝后宫不光有他周家、还有秦家，还有皇帝一手培养的贺家、沈家。那么，宸妃今日的问题，就是为了打探秦家的虚实，她是不是不仅想做贵妃这么简单啊——毕竟三皇子已经十八了，和当年大皇子替皇帝微服出巡江南一个年纪。可是大皇子生母出身不高，宸妃根本没放在眼里；那么当年姑姑离宫真是她的手笔吗？所以，宸贵妃竟然从十年前就开始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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