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下雪天。
然而北国最不缺就是下雪的天。
“陛下，你还不歇息吗？”
坐在军帐中的他抬眸看向询问自己的右将军，并未回答而是问道：“城内的骚乱平息了吗？”
右将军抱了抱拳：“平息了，如陛下所料，有南国的奸细在背后散播谣言、引发骚乱，我们抓了几个闹事的地痞，他们说有人给他们钱让他们煽动百姓。”
“这事儿应该不是南国那个小皇帝授意的。”虽然骚乱和南国大军压境的时间点撞上了，但这种程度小打小闹是影响不了北国的防御。
“那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右将军忽然想到了，“莫不是想要趁乱将那位南国太后救走？”
他未置可否，只是看向帐外，“有看到锦儿吗？”
“臣未瞧见皇子殿下。”
“是吗？”他并未深究李锦的去向，而是挥了挥手，示意右将军暂且退下。
军帐里又只剩下他，与那桌上的孤灯，相映成影。他低头看着桌上的排兵布阵图，他的兵力不只要分布在与南国边境交壤之处，还要防着东国的运兵船从运河支援南国。明明局势不容乐观，也不能有丝毫大意，但他还是露出一丝微笑。
“你可真会给我添麻烦，我的好女儿。”
虽是夸奖，却带着冷意。
为什么不直接做掉这个麻烦呢？这个问题他似乎不是第一次问自己。
早在她娘亲还活着的时候，远在他去冷宫看望他们的时候，他见到她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留。
因为她的眼神和他的太像了。
看到她，他就像看到了童年的自己，那个在当时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
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再等他长大一些，他是不是就可以留住他想要留住的人？可现在他已然长大，成了北国最有权势的人。
他想留住的人却早已淹没在了圣山的皑皑白雪之下。
是移情么？他虽对那个孩子动了杀心，但却什么也没有做。即使在收到她的信，知道她所要做的一切，他都没有任何特殊反应或行动。
倒不是他心软，而是他很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她是不是会像他一样最后形单影只，完成复仇却又失去一切。
他有些等不及想看她的结局，仿佛这是他现在还活着的唯一乐趣。
“你会遭报应的！”
那是大祭司行刑前，对他的咒骂。
报应啊？
他已经失去了他的半身，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人，他真的很好奇，非常好奇，命运还能如何报复他，惩罚他。
长指抚过带着些许纹理的羊皮纸，那种黏连的触感，很像他此刻的心情。被点燃的战火，会以多少人的死亡落下帷幕呢？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即使没有神乐真寻从中作梗，北国和南国之间也迟早会有这么一战。
无论是出于那位新皇的野心，还是两国之间的积怨，这战非打不可，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是，既然神乐真寻掺和了进来，他就不可能放她独善其身。
她不是想毁了他吗，那她就该做好和他同归于尽的准备。如果她连这个觉悟都没有……
他冷笑了一声。
那就太无趣了，不是吗？
***
“你想让我放弃复仇，跟你走？”
月光照在台阶的青苔上，泛着幽暗的冷光。
她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杜绝，轻声重复他刚刚说的话。
“我是想让你放弃与北帝同归于尽。”他微微侧目，望入她幽静的眼底，却不再像过去那般执着地探究她的心思。
“……”
她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我没有想要和他同归于尽，我只是想让战火毁了他的圣山。”
“圣山哪里有什么？”
“有他最重要的东西。”她没有直接告诉他那样东西是什么，因为是什么都不重要，她要那样东西消失。
“神乐真寻。”他突然喊了她的名字，声音比他憎恨她的时候更冰冷了，“你要用那么多人命去促成你的复仇吗？”
闻言，她微微一愣，接着轻笑出声。“丞相大人，即使没有我，你觉得南国与北国之间就不会有战争了？”
“会，但我不希望是你亲手点燃它。”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却并没有拉近她，他只是紧紧捉着她的手腕，直到她感觉到疼，疼得蹙眉。
“所以……你要代替那些即将在战场上死去的亡灵惩罚我？”她虽皱眉，语气仍旧轻松，仿佛笃定了他不会伤害她。
他松开了手，如她所料。
“我不会那么做。”对，对，就是这样说。她在心里点头，然后下一刻，她就被他低头吻住。
“等等……”她推开他，并不是慌乱，也不是害羞，而是困惑，“你做什么？”
“亲你。”他说得很平静，平静得让她以为刚刚的吻毫无意义。
“在这种时候？”她后退一步，“在你说服我的时候？”
她不介意和他亲密接触，毕竟他们已经深入接触过那么多次。
只是他在这时候忽然亲她，她不明白，他明明不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更不会搞不清状况……
“神乐真寻，你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吗？”
他靠近她，靠得很近很近。
“因为我做得还不够，让你以为我可以一直……”长指轻抚过她的发丝，他的嗓音低哑，其中有她熟悉的情愫，也有她不熟悉的怅然，“一直可以忍耐，忍耐到失去你为止？我不可能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本能在警告她，应该推开他，这时候必须推开他，或者捂住他的嘴，她不能在这时候听他说这些，她不能也不可能被他动摇，哪怕他说了——…
“我爱你。”
“你说什么？”她还是下意识地反问了，即便她听得一清二楚。
“我说我爱你。”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服从你？”她笑了，笑得讽刺，却不知在讽刺他还是自己，“杜绝，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无论我对你做什么，你都爱我是吧？你还有没有一点尊严，你难道忘了我对你做过什么吗？”
“我记得，你对我做过的所有事，你的背叛，你的抛弃，我都没有忘。”他像如数家珍地倒出她对他做过的“恶”，“这些年来，如果不是这份痛楚日日夜夜提醒我，我或许永远无法认清你的真心。”
“你都认清我了，你现在还说爱我？”她试着推开他，“杜绝，你不要闹笑话了好吗，你堂堂一国丞相，你现在应该在这里和我纠缠吗？你效命的皇帝都要兵临城下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他又低头吻了她。
她从来不知道他不可理喻起来可以如此无赖。
“你……”她涨红了脸，瞪着仿佛意犹未尽的他。
“微臣会在这里纠缠太后，难道不是太后你希望的吗？”他毫不在意她的瞪视，也毫不在意她嘴上的“抗拒”，“如果你不想我在这里，为何要骗问天鹰你生下了我的孩子？”
“那是因为……”
他再一次吻了她，像是不愿听她“狡辩”。
这一次，她不忍了，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再也没有平时的从容，而是带着羞恼地说：“你不要再亲我了！”
他被她打了一巴掌，却勾起了唇角：“我现在有点了解你那个弟弟的心态了。”
“什么？”她来不及理解他的意思，就体验到被他抓住双腕，抵在门柱上的压迫力。
“但我和你的好弟弟不一样。”他靠近她纤细的脖颈，轻轻咬了一口，“你打我，我就会反咬你，所以……你确定要继续吗，我的太后？”
她微微一愣，接着闷声道，“我才不是你的……”
“你都和人说你生下了我的骨肉，你不是我的女人，是谁的？”他抬起脸，薄唇离开她的脖子，目光晦涩不明地俯视着她，“无论你现在承不承认，我都是你的夫君。”
她轻哼一声。“没拜过堂，我们能算夫妻？”
“原来你想要拜堂？”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很简单，我天亮就吩咐陆姑娘去准备。刚好你的亲人也在。”
“杜绝你……”她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神乐真寻，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你爱我也好不爱我也好，这都不重要，你是撒谎成性的女人，你说的话都可能是假的。因此……”他松开她的手腕，大掌按住她的后腰，将她搂入怀里，“我只要确定你的人在这里，在我能碰触到的地方，对我而言，这份‘真实’就够了。”
他放弃琢磨她的目的，放弃去试探她的心意，他不再试图看清她。
“太后既然离间了我和皇上，那么就请你收留下我这个无处可去的可怜臣子吧。”话落，他俯下脸，温柔又深情地贴上她的唇，没有给她逃开的机会，也没有给他自己另一个选择。
神乐真寻，你和北帝不一样，你还没有失去一切。
这个与她相差无几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幽幽响起，提醒着她，似乎这一切还来得及挽回，只要她回头，岸边还有一个他在等她。
他朝她伸出了手，这只手随时能将她拉上岸。
她要握住他的手吗？
缓缓闭上眼，藏去眼底所有的情绪和眼尾的温热。
“杜绝，你真是一个傻瓜。”
“嗯，这话你说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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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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