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楠有一段时日没有听见这个名字,未曾想再听到时居然是这样的场景。
“傅与?”沈相楠瞪大双眼,不可置信,他低头思索良久,斩钉截铁说:“我不相信是他。”
“明日傅与便会押送至大理寺,到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谢宁之将碗筷收好,“想来你刚醒,要再睡也睡不着,要我帮你拿什么书来打发时间吗?”
沈相楠心绪不宁,这件事一定没有这么简单,他询问谢宁之:“我明日能去大理寺吗?我想见他。”
谢宁之说:“你如今身上有伤,还是不要乱走动为好。”
沈相楠仔仔细细去瞧谢宁之的神情,料想除了自己身上的伤,谢宁之可能不太愿自己去管这件事。
不让沈相楠管,沈相楠就越要问个明白。
沈相楠说:“我不信是他做的,这背后或许还有不为人知的缘由,恭廉殿不是想查清楚事委便能查清楚吗?我要亲自去问个清楚,先生,你是能带我进去的吧。”
沈相楠暂无官职,也没有缀带,要想去这种地方,必须让人带他进去才能见到人。
沈相楠默默观察谢宁之的反应,若是讲理不行,他就要准备撒泼打滚了。
“沈相楠,恭廉殿只奉圣意行事,若是没有陛下准许,你的一言一行,勿要牵扯上恭廉殿的名字。”谢宁之神情严肃,“我希望不要再让我提醒你这句话。”
沈相楠固执己见:“可是我一定要亲耳听他所说。”
谢宁之平静问他:“难道只要是傅与口中说出的话,你就全然相信吗?”
沈相楠顿时无言:“我……”
沈相楠不禁感到恍惚,明明傅与也姓傅,傅家的人都该死,明明傅与只是他曾经想报复傅立鸿的垫脚石而已,自己为什么要去多管闲事?
沈相楠陷入一阵沉默。
“我信我自己。”沈相楠重新开口,“若真是他做的,那是他罪有应得,若不是他做的,始作俑者绝不能善始善终。”
沈相楠只求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和姓甚名谁没有关系。
沈相楠渴望般望向谢宁之,语气里满是祈求:“先生,我求你了,我一定不会碰着伤口,一定完好无损的回来,先生就带我去吧。”
沈相楠双掌合十,两眼一闭,轻摇手掌,嘴里不断念叨着:“好先生,好先生,就允我这一次吧。”
“我拿你有什么办法,不顺你心意,你便烦我十天半月。”
谢宁之无奈叹了一口气,妥协道:“明日酉时,我带你去大理寺,那时对质的结果或许已经盖棺定论,你我不能改变什么,只当问你一个心安。”
“那样也好。”沈相楠见好就收,不会得寸进尺让谢宁之为难。
翌日,沈相楠披上帷帽来到大理寺,谢宁之并未随他进大理寺,而是在沈相楠下马车时将他的缀带递给沈相楠。
沈相楠接过那轻飘飘的缀带。
谢宁之叮嘱道:“注意你的伤,早去早回。”
“会的,多谢先生成全。”沈相楠答完,握紧手中的缀带向大理寺走去。
两名狱丞见沈相楠手中的缀带,默默无言带沈相楠进了大理寺,沈相楠将缀带收进怀中跟随其后。
一进大理寺的内门,血腥味直冲沈相楠的五脏六腑,他虽然戴着帷帽,却不能阻挡这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沈相楠开始还能捂住口鼻,眉头紧皱的勉强行走,直到他觉得脚下莫名黏腻,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滩还未干涸的血迹。
沈相楠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这一动作还牵动腹部的伤口,又觉恶心又觉疼。
“大人见谅,方才不久此处才审理完一桩案子,还未来得及清理。”
沈相楠摆手,心想他真是再也不愿来这鬼地方,难怪谢宁之不随他进来,真是明智之举。
沈相楠面露难色举步维艰,迎面而来一位与他同戴帷帽,身型相仿之人,雷厉风行同他擦肩而过。
大理寺实在太大,歪歪绕绕的,沈相楠随狱丞走了很久,终于在偏僻无人的一处尽头狱房前停下。
狱房里那人身着单薄的囚衣,蜷缩在稻草堆起的角落里试图找寻一丝温暖,听见锁和铁栏碰撞的声音,那人缓缓睁开眼,回头看向来人。
狱丞悄无声息离开,傅与头发糟乱,眼下乌黑发青,整个人消瘦许多,简直毫无精气神可言。
沈相楠完全不能将眼前人和曾经那爱开玩笑,肆意开怀的傅与联系在一起。
傅与头也不抬,言语冷淡地问:“又是谁来了?”
沈相楠将帷帽摘下,眉头不由微皱,“好久不见,傅公子。”
眼前的场景映入沈相楠眼中,他实在不能心安理得说出那句安好。
傅与看清来人是谁,不可置信地站起身,他站起身来时还摇摇欲坠,需要扶着墙才能站稳。
“沈兄?沈兄?”他唤了几声,随即笑起来,“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最近过得还好吧?”
傅与刚问完话,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冻疮频生,青紫干裂,再看看沈相楠如今的模样,早没有当初在百家巷时的窘迫,不论是头发还是衣着明显是被人精心整理过的。
这样的模样在他身上毫不违和,傅与甚至觉得他生下来就应该是今天的样子,长身玉立,仪态万千。
傅与唏嘘感慨,沈相楠如今同自己现在的模样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傅与发自内心替沈相楠感到高兴:“看来沈兄最近是过得不错。”
他多少听说过恭廉殿将设第六座的消息,而那人竟然就是沈相楠。
“托的是傅公子的福气。”沈相楠说,若不是因为傅与带他去了傅氏的清淡会,或许如今他还不能站在这里。
“我现在哪还有什么福气可言呢?”傅与自嘲道,“或许连日子也没有几日可过了吧。”
沈相楠问:“先生说今日此事便有了结果,调换米粮一案,不是你做的对吧?”
傅与干脆利落回答,答案却不是沈相楠想听见的,“是我做的。”
沈相楠亲耳将这四个字听进耳里,却不落进心上,他抓住帷帽的双手逐渐收紧,直截了当地说:“你撒谎,你不敢。你想不到,也做不了。”
“嗯?原来在沈兄眼里我是这么没用的人?”傅与笑了,越笑越放肆,“没有人告诉你吗?调换米粮一案我已经认罪了,刘知县的口供同我一致,三日后,我便要问斩了。”
傅与抬手向沈相楠比了一个数字,沈相楠觉得他笑的惊悚,好似要疯了。
“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认罪?”沈相楠不解,他从始至终不相信傅与能做出这样的事。
“你怎么这么天真?沈兄,这里已经不是你的百家巷了,我和你说是我做的你不相信,难道非要我说不是我做的你才满意吗?”
傅与越说言语越激烈,“就算我这样说了,你能怎么办?你能将我救出去吗?”
“你想死我拦不了,你要是不想死为什么要认罪?”沈相楠也毫不客气,他向傅与靠近,压低声音问:“是不是傅家逼你?你是迫不得已?”
傅与听沈相楠这么一说,瞪大双瞳死盯住沈相楠,泪水瞬间不受控制夺眶而出,嘴里说不出一句话。
沈相楠见他神情,就明白自己猜对了。
沈相楠追问:“傅立鸿的手段还不好猜吗?我还不了解你吗?他拿什么胁迫你?”
“是我做的!是我做的!你别再说了!”傅与愣了一会儿,抬手擦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快步和沈相楠拉开距离,对他高声喊道:“沈相楠,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这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你难道就甘心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吗?你不想求一个公道吗?”沈相楠不明白傅与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咬口不放,是真想一心求死吗?
傅与冲他喊道:“事到如今,我横竖都是要死,与我而言公道又有什么用?我只知道现在需要死的只有我一个,你再胡言乱语,那死的就是我母亲,我妹妹!”
沈相楠怔在原地,看着傅与双手捂住眼睛,蹲在自己面前轻声啜泣,嘴里不断喃喃:“是我做的,认罪书上是我,死的人也是我,你就当是这样吧,算我求你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相楠伸出手的动作停留空中半晌,便无力垂了下去,这一刻,他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知道了真相又怎么样呢?要求大理寺重审此案?谁来护住傅与的母亲和妹妹?还是说他要找一个替死鬼换傅与活命?这样做的话自己和傅立鸿又有什么两样?
他究竟为什么要来?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无能,无力,公道只在人心,也只存于人心而已。
刘知县只说调换粮仓的是傅家公子,却没有说是哪一位傅家公子,沈相楠在那时就该逼他把名字说出口。
沈相楠眼神晦暗,神色疲倦,“是我的错。”
傅与喃喃自语起来:“二十年,短短二十年,我还有太多东西没有看过,玩过……谁会嫌日子过得少呢?我只恨我没有学会他的狠辣,或许今日就不是这样的结果。”
随即,傅与冷笑一声,似是自嘲。
“和沈兄说的一样,我想不到什么法子,也做不了任何事情,从小就受他们欺负,出事把我推出去受罚,将事情全推到我的头上,或许那时候就注定我该是这样的结果。”
沈相楠坚定否认:“没有什么注定,这不是你该承担的,他会为他的言行付出代价,他该偿命。”
傅与吸了把鼻涕,重新整理自己狼狈的面容站起,他艰难的扯出一抹微笑面对沈相楠:“沈兄,多谢你来看我。”
沈相楠抬眼看他,眼里是道不尽的酸涩。
“我妹妹已经许了人家,是崔家幼子,我这一死,她大概还要拖上些时日才能出嫁了,以后有别人护着她,总比待在傅家提心吊胆过日子的好,只可惜我喝不上她的喜酒,看不见她出嫁的模样了。”
沈相楠问:“你有话要带给她吗?”
傅与凝视手心片刻,“兄长在天上保佑她平安喜乐,长命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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