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颐不言,远处一盏灯火逐渐向三人靠近,唐梧念转身便看见唐云谨,身旁站着的是谢宁之。
沈相楠呼出一口气,“救星来了。”
唐梧念不为所动转回身,坚持问道:“还有一个问题没答,沈相楠,你和雀宫做了什么交易?”
“梧念。”唐云谨走至她身后,手掌覆盖在唐梧念肩头,唐梧念顷刻皱眉,没有回头,只是一动不动紧紧盯着沈相楠,待他回复。
沈相楠道:“我没有和雀宫做交易,雀鸟还活着就是证明。”
文乐为虽让沈相楠答应他的请求,可是沈相楠还没有确切答复,这么答也是理所当然。
谢宁之提灯缓行至沈相楠身侧,瞧他上下完好无损,便垂眼看见周思颐手上的伤,道:“殿下受伤了。”
“小伤。”周思颐回道,“这里人多起来总归是不好,谢先生赶紧带沈大人回去吧,剩下的事便是家事,劳烦先生这么晚还要跑一趟了。”
谁知唐梧念没有要放人的意思,“我让你走了?”
唐云谨环伺一圈,也瞧见周思颐的伤,他整理措辞,轻声问:“你借兵?”
“没有。”唐梧念蹙着眉立即答道,“是惠王府的近卫。”
唐云谨点头,平静地继续问:“来杀沈大人?”
唐梧念虽然语气仍急厉,不过现下是破天荒的有问必答,“来问他两个问题。”
唐云谨笑了,柔声说:“那不是问到答案了吗?怎么不想放人走?”
“……”
唐梧念不说话了。
沈相楠第一次见唐梧念甘落下风,这场面倒叫他舍不得走了。
只见唐梧念深吸两口气,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沈相楠大铁眼睛。
“是我冲动,给沈大人赔不是,今夜惊扰谢先生和兄长了。”
沈相楠的眼睁得老大,恍惚开口:“我莫不是被吓傻了,幻听了?”
随即他回过神来,连忙说:“唐大人,你这一开口是要折煞我。”
“给你道歉你就受着。”唐梧念冷冷说。
“啊,这话才对。”沈相楠似是松了一口气。
谢宁之颔首,示意沈相楠随自己离去,离开前,他提醒周思颐:“殿下,战场虽刀剑无眼,挂彩难眠,不论大伤小伤,还是要仔细处理为好。”
周思颐道,“谢先生关心,我会多加注意。”
沈相楠注意到谢宁之方才的语气和平日不太一样,他侧目仔细端详起谢宁之,见他眉目似乎蕴藏愁绪,面色也比平日冷下几分。
烛火在夜色下移动,沈相楠跟在谢宁之身后回到竹舍,一路上不敢说话,他心里有声音告诉他,谢宁之在生气。
可是明明差点丢了性命的是他才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谢宁之为什么要生气?
夜风掠过,孤月高悬。
唐云谨从袖口间拿出火折子点燃,才发觉唐梧念面色苍白不少,与刚才比血气尽失。
他微皱眉心,上去扶住唐梧念,“你的病发作了。”
唐梧念摇摇头将唐云谨的手放下,只道:“我吃过药,没什么大碍。”
周思颐站在原地,欲要上前,却还是没踏出脚步,他明知唐梧念这几日在病中,方才一时心急忘记了,不应该让她动气。
他打了一声响指,惠王府的马车缓缓行来,唐云谨一见,想扶起唐梧念上马车,仔细一看,唐梧念已经疼到泛起一层冷汗。
唐云谨再出声时,声音染上一丝沙哑,“听话,不要逞强,回去让庞大夫好好瞧一遍,这几日不要再管这些事情,好好休息。”
唐梧念抿唇,用尽全身气力甩开唐云谨的手,她开口只剩下气音,“那要什么时候管?等到你们兵戎相见,那时候我该怎么管?”
“不会有那一天,兄长向你保证。”唐云谨凝视她的眼睛,郑重且认真地说:“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你只要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除此之外,你担心的事情,兄长不会让它发生。”
唐梧念看向他,这是她封官授带后,唐云谨对她说过最多的一次话。
“上车。”唐云谨将手心递给她。
唐梧念看着那手心,是日夜习字留下的茧,惠王手上也有,是操持兵器练武留下的茧,于她而言不可分割的二人手掌在眼前交叠重合,唐梧念难说哪人更不易。
她知道周思颐能听见,阴云蔽月,冷辉落满地,她落下轻轻一言,随风散进夜色。
“兄长,我好累。”
月悄悄掩进云中,再不探出头来,惠王府邸,唐梧念卧房烛火尽灭。
唐梧念闭目养神,她胃疼的厉害,方才缓和,虽疲累却不得眠。
有人沿她床边坐下,遗漏在被外的手掌传来异样的温度,她的手指被牵住,唐梧念缓缓睁眼,周思颐低头没有看她。
见他不开口,唐梧念也不说话,二人就这样沉默过半晌。
“抱歉。”周思颐突然说。
“伤你一只手,没什么好抱歉的。”唐梧念面色褪去平日的凌厉,此时唯剩骇人苍白。
“抱歉……”周思颐又重复这句话,唐梧念疼痛还未彻底散去,便不再答话。
又过许久,唐梧念的那只手逐渐生起暖意,周思颐依然低头看向被褥,轻声道:“陛下交给我一件事,他不放心其他人,命我亲自去做。”
唐梧念静待他下文。
“他让我动手,杀世子。”
被周思颐牵着的那只手微微动了动,周思颐不敢去看她的神色,只是将握住她的手松了松力。
“抱歉。”
又是这一句话,只有这一句话。
恭廉殿的人,除了沈相楠,多少明白世子活不过今年,他的命,从他进入这朱门高墙起,就注定落幕深宫。
北疆早已蠢蠢欲动,数年屡次踩红线骚扰边疆国土,百姓过得艰难,无奈眼下缺少一个撕毁盟约名正言顺进攻北疆的理由。
北疆的君王不是明主,脾性手段皆已被恭廉殿摸透。
只要世子死讯传出,并嫁祸于北疆随从,不论北疆的君王信否,他一定会率先撕毁盟约与宣国开战,而宣国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太久。
月光藏匿,昏暗寂静,周无烛火,外无风声。
“不要让他太疼。”
唐梧念的声音很轻,轻到下一刻就仿佛破碎消散,却没有哽咽,没有泪水。
“你不去见见他吗?”周思颐问。
“他不认识我,我便不见了。也许同他母亲长得很像,也可能不像。”唐梧念道。
周思颐嗯了一声,握住唐梧念的手开始颤抖。
他杀过太多人,多到数不清,那只常年握枪提剑的手,稳稳当当取下许多人的头颅,浴血在刀光剑影里,早该没了惧意,此时,却颤抖的厉害。
“我不想沾上自家人的血。”
周思颐眉心紧皱,他是万分不愿意,无奈君令迫他提起剑,杀的是一个孩童,是他素未谋面的妹妹距平云京千万里外的他乡替国出嫁生下的孩子。
容王倒下的身影于他历历在目,甚至大捷日的雪光,那贵人披上的红绸……他都记得清楚,他恨透平云京的求不得。
“我不想的……”周思颐眼眶微红。
唐梧念欲言的话没有说出口。
她本想问,兄长的承诺,殿下能否给她。
现下答案了然,没有什么好再问。
唐云谨向她保证,绝不会到东宫与惠王府兵戎相见的地步,可是周思颐却不能说出口,他甚至不能决定剑下亡魂的姓名。
缄默再三,能给她的唯有抱歉。
漫漫长夜,霜重心沉,一枝竹影斜过,竟叫风折了去。
谢宁之脸色阴郁,平日淡如云雾的面容此时覆上一层乌泱泱的雾色,让人猜不透的同时,屏息凝神惧怕是否要有一场暴雨侵袭而来。
“你学的是忘恩负义还是刀尖舔血?”谢宁之问沈相楠。
沈相楠听明白谢宁之的意思,是在斥责他激怒唐氏。
他今日本就受到惊吓,平白摊上唐梧念不说,还伤了惠王殿下一只手,现下好不容易回到竹舍,谢宁之还要再问。
沈相楠越想越气,咬牙反驳:“不是我求着雀宫找上我的,也不是我想遇见唐大人的。”
“再说,我行一步是忘恩负义,退一步是背信弃义,怎么走都是错,那我为什么不能选惠王府。”
唐云谨选择了东宫,唐梧念选择了陛下,那为何他不能选择惠王?
谢宁之深吸一口气,严肃询问沈相楠,“雀宫同你说了什么话。”
“……”
沈相楠没有答话,他和雀宫交易未成是真,他却是知道文乐为想要的是什么。
“我再问一遍,雀宫同你说了什么话。”
竹舍里沉默无声。
谢宁之看向他的目光在沈相楠的无言里逐渐黯淡。
山峦褪去青郁色彩,空留满头萧萧落木。
他没有等到沈相楠开口。
谢宁之低下头,及其疲累的闭上双眼,他不想问了。
“罢了,我再问有什么用,你既做了决定,便不是谁能改变的。”
在谢宁之转身离去时,沈相楠快步上前从身后拥住人,沈相楠的字句里有害怕,有小心翼翼,他嗅着谢宁之的药香味,颤颤巍巍说:“你知道的话,你会生气。”
谢宁之问:“你不告诉我,我就不会生气吗。”
沈相楠埋首在谢宁之颈侧,道:“不……不一样……”
谢宁之叹息道:“是我太纵容你了,沈相楠。”
沈相楠完全游离在谢宁之为他筑起的安宁乡。
以自身为利刃,破无后路之绝路。
“我很后悔放手让你自己选择,我以为我总有办法护住你,现在看来,我不能保证你会不会走到我护不住的地步。”
“我让你惜命,你从未放在心上。”
谢宁之静立原地,沈相楠听见这句话,所有苦闷霎时侵袭而来,如万千刀山逼近,将他的心一寸一寸,无余的全部剖开。
他不会放弃自己的道。
可是他见不得谢宁之难过。
世上安得两全法。
积雪倾塌,天崩地裂,令他喘息不过,令他不见天光。
谢宁之将沈相楠的手推开,径直向门外走去。
明天更,短的,河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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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各怀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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