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安止硬闯惠王府倒是给禁军出了难题。
惠王府大门早被铅水注死,宫中又无死命令无论如何非得剿杀郭安止不可,请示宫中的旨意不曾得到回应,这锁就不知该不该劈开。
沈相楠万幸自己没丢掉儿时翻墙的功夫,比那群呆头傻愣的禁军天天操练的本事好用多了。
不过禁军将惠王府层层包围,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比东宫的墙还难翻。沈相楠花了一阵心思才将一处禁军引开,蹑手蹑脚迅速踏墙而上。
正他刚轻声落地时,红缨枪以迅雷烈风之势刺向他脚边,沈相楠立即抬脚,惊魂未定看向郭安止。
“哎呀,扔急了。”郭安止看清是沈相楠,挠挠后脑,“沈大人替我收回来吧。”
沈相楠无言以对,转身依言照做,可这红缨枪在郭安止手中看似轻便非常,想如何摆弄就如何摆弄,沈相楠上手使尽气力,这红缨枪不过出土毫厘。
沈相楠又用上另一只手,费劲力气才把插入土中的枪尖拔出,因惯力险些摔倒。
“沈大人该找时间锻炼锻炼了。”郭安止拿过红缨枪随手摆在门框边,瞧见沈相楠怀中鼓起一块地方,便问:“你怀里装的什么?”
沈相楠一一将刚才在东宫揣进怀里的粮食拿出,“土豆、红薯、米面,还有些菌类和银耳,有什么方便拿的我都拿了些。”
郭安止目瞪口呆,对沈相楠竖起拇指。
沈相楠把粮食掏干净,重新整理衣袖,关切问:“唐大人还好吧?”
“不太好,她发了高烧,现下人不太清醒,庞大夫又进不来……好在玉沙说惠王府粮米充裕,全府上下只喝粥的话,倒不至于饿死,撑到殿下回来都没问题,算是万幸了。”郭安止忧心道。
“唐大人知晓太极殿上之事吗?”沈相楠不禁问。
郭安止看向唐梧念卧房处透出淡淡昏黄灯火,喟叹道:“陛下勒令她和唐氏撇清关系,她就该猜到八/九了。”
“我会想办法带庞大夫过来。”沈相楠承诺,他将现下局面告知郭安止,“我和先生将恭廉殿中黄绸取出,现下交托樊栖阁,若陛下废黜东宫,黄绸必须马上送至殿下手中。”
郭安止顷刻回头,震惊道:“你们想让殿下即位?”
沈相楠肃目道:“不论陛下意属何人,只有殿下回京,平云京才能结束这场闹剧。”
周思颐身后有恭廉殿,有兵权,不论雀宫还是樊栖阁,亦希望他是天命所归。
郭安止在沈相楠面前来回走动,神情不舒,她望向天际,大雁刚巧从头顶飞过。
“可他不一定想坐这个位置。”郭安止最后说。
“不论殿下想不想,他都得回来。”沈相楠语气急迫,周遭寒气彷若冻结,挤压沈相楠喉间,他艰难地说:“不然,留在平云京的这些人,就都白死了。”
玉沙从卧房轻手轻脚出来,小步来到郭安止身边,见到沈相楠时感到有些意外,她低声说:“郭统领,沈大人,姑娘醒了。”
郭安止一听,马上朝卧房走去,玉沙见沈相楠还在原地不动,便说:“沈大人要是不介意病气,也可以去看看姑娘的。”
沈相楠朝她颔首,又指过地上杂乱种种,抱歉道:“劳烦玉姑娘收拾了。”
沈相楠才步至卧房门前,便听见郭安止不曾收敛的声音:“你怎么和小四说的一样的话?我好不容易回平云京就是为了看看你,你也要着急赶我走?”
唐梧念的声音比她弱了几分,不仔细听是听不清楚字句的,她喘过一口气慢慢说:“你看不明白吗?陛下在削权,先是唐家,不知哪日就会轮到恭廉殿,亦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容王,文家……总之,你在平云京多待一刻便多一刻危险。”
“我走了那你呢?谢先生和沈相楠怎么办?”郭安止问。
“陛下是昏聩了,削权太狠,朝中根本无人可用,要再栽培可信之人谈何容易?千不该万不该动的就是学生,你不必担心,多担心你自己吧,兵权在手,更是多一分危险。”唐梧念断断续续将这句话说完,便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你的病究竟到什么地步了?怎么呕出这么多血?”郭安止像是手足无措,手忙脚乱为唐梧念擦拭唇角。
“你回去,你回去……替我带一句话给他……我怕是撑不到来年春天……等不到他回来了。”唐梧念用气音说。
“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沈相楠说他想办法把庞大夫带进来,等庞大夫来了再好好替你看看。”郭安止安慰她。
“沈相楠……”
沈相楠站在卧房门前,听见唐梧念唤他名字,才抬手推开卧房门,卧房中各路气息参杂,有寒意,有药草味,还有血腥气。
唐梧念欲要撑起身,郭安止搀扶她靠向堆叠起的枕中,沈相楠看到眼前形销骨立,每一次呼吸都如随时会崩断的弓弦般艰难的唐梧念,不禁想自己不过是几日未见,唐梧念便如转瞬即逝的残花瞬间枯竭。
唐梧念的骨节苍白近乎泛青,她的手撑在床沿,手背上青筋浮凸得异常清晰,沈相楠听见她的声音飘散在空中:“你将黄绸带给樊栖阁了吗?”
与前几次残忍见血的死亡不同,沈相楠是第一次面对生命无法逆转即将殆尽消散的冲击,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怔怔点头。
“泽儿……”唐梧念轻声问。
“名义上小公子已然故去,可我去过一趟唐府,奶娘怀中抱着的不是小公子本人。”沈相楠将他在唐府见到的告知唐梧念,却没再提其他触目惊心的场景。
“是徐妈妈的亲孙子。”唐梧念了然,极为痛苦地闭上双眼,“没有消息便算是好消息。”她说完卸去混身力气躺向枕中。
“我见过雀宫了。”良久,沈相楠说,“冯福云有问题,陛下精神失常和他脱不开干系,现下他目的不明,不知是要弑君还是搅乱宣国同归于尽,总之昏君和亡国之君的名头,他必定要陛下担一个,身败名裂,君臣离心,父子反目,都是他想见到的。”
“我亲眼所见,陛下在太极殿上险些将先生置于死地。”沈相楠谈及此,还有些后怕,“郭统领也别忘了西城门那道圣旨。”
唐梧念立即问:“什么圣旨?”
“你!”郭安止用指头点点沈相楠,讪讪笑道:“不过是陛下一时分不清忠奸,要将我就地处决。”
唐梧念盯着郭安止沉默片刻,郭安止被她盯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只能应道:“好了好了!黄绸之事一旦落定我就带黄绸赶回边疆,东宫到底废不废了?我说他真不该占着这位置这么多年,搞得大家都痛苦。”
“冯福云既有问题,我等便无从知晓陛下究竟是否清醒,还能否亲笔写下诏书。”唐梧念说。
“既然黄绸就差最后一步,那再多一道圣旨也不多吧?”沈相楠说。
“你疯了啊?你怎么不去当那万人之上?造反一次不够还要造反两次,圣旨是你想写多少就写多少的吗?”郭安止诧异质问沈相楠。
沈相楠摊手,“我也就是说说。”
“平云京如今,究竟为何变成这副模样了……”唐梧念摇头叹息道。
玉沙慌忙进来打断三人对话,“姑娘!姑娘!高大人在惠王府门前大喊大叫,现下被禁军拖走了!”
唐梧念蹙眉问:“他说了什么?”
“东宫自溺了!不过现下被救了起来,生死不明。”玉沙将高迁胡喊的话仔细听过,总结说。
三人皆顿然在地,沈相楠率先回过神,“黄绸!”
郭安止不可置信说:“天爷啊,怎么说什么事来什么事,我可没有咒他早死的意思。”
唐梧念默不作声,总觉得这一切太过顺理成章。
东宫白幡仍飘扬而起,宫人前前后后忙碌,不敢有一丝喘息。
太医院的太医们一位位上前查看周思颛的状态,幸好发现及时,只是肺部呛进不少水,逼出来好好修养即可。
周悯赶往太子寝殿时,周思颛还在昏迷,周悯紧紧牵住谢宁之的手,求他先不要走,他有些害怕。
谢宁之坐在内寝外,隔着帘幕,周悯独自一人跪在床前望向周思颛,嘴里喃喃自语:“父亲是想苏娘娘才要去跳那湖的吗?”
周思颛当然不会回话,周悯也不会在他清醒的时候问这个问题。
在周悯心里,对父亲来说算得上重要的人,一位是苏娘娘,一位是唐相,再然后才是他,如今父亲身边只剩他一人,他的父亲却选择寻死,而不是为他活下去。
正当周悯还为此感到伤怀时,窗外响起震耳欲聋的鸟鸣声,周悯循声看去,成百上千只比寻常麻雀还要大上一倍的雀鸟破窗而入,朝周思颛的身躯俯冲去。
刺耳鸣叫使周悯不得不双手捂耳,他下意识大喊“来人!”然后跌跌撞撞起身,迈步往周思颛榻前奔去。
几只雀鸟似是故意阻止他,迅速围绕周悯身侧,周悯只得一只手护住脸,挥动另一只手试图驱赶雀鸟,他刚伸出手,就被一只雀鸟尖利的嘴啄出血痕。
鲜血洇湿他的衣袖,围绕他的雀鸟越来越多,周悯坚持不懈向榻前走去,无奈脚下寸步难行,他的两臂被雀鸟来回啄弄得伤痕累累,最开始只有一角的鲜血如涟漪扩散,他全身不剩下一处干净。
“父亲!”周悯染上哭腔,一双手环过他腰侧,周悯视线被温润遮挡,迟来的疼痛倏忽间蔓延全身,他只能听见耳边宫人的脚步声以及雀鸟的鸣叫。
“先生?”周悯喊了一声,他能确定身后的人是谢宁之,“先生放开我!这些鸟要对父亲做什么?”
他在谢宁之怀中剧烈挣扎,两手使力要将谢宁之覆盖在他双眼的手拿下,指甲在谢宁之手背留下触目惊心的抓痕。
谢宁之没有那么多力气使周悯彻底安分,只能带着几分无奈对周悯道:“小殿下,不要看。”
怀中身影顷刻安静,随之而来是剧烈的颤抖,谢宁之覆在周悯双眼的手心有些许温热,顺着他手边缝隙流下,谢宁之怔住,正想该如何安抚周悯,谁知周悯竟趁谢宁之晃神间隙,用十成气力挣开谢宁之。
“悯儿!”谢宁之急切喊道。
周悯眼前视线恢复,撞进眼底的一幕让他此生无法忘却。
宫人被无数雀鸟拦在榻下无法靠近,榻上一片血肉模糊,雀鸟不断盘旋在榻上,当着周悯的面啄去周思颛的双眼,粘稠的血液沿榻边缓缓滴落。
周悯直直在榻前跪下,面色呆滞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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