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钰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一只长尾山雀,头顶黑黑的,灰背长尾,尾部边缘有一圈白,腹部带着一点点的葡萄红,就像是不小心沾到了酒液。
那是阿姆偷偷送给她的,她很喜欢。
她给它取名为啾啾,因为它总是“啾啾”地叫。
只可惜,这只长尾山雀在她十岁生辰之时死了。
她出生于九月末,当此之时,春夏滋荣盛茂之气已尽,秋来肃杀凋零之气却浓。
玉元宫中,因她生辰大吉,宫人都一派喜气洋洋。
母皇来了,皇姨祖母来了,阿铢阿锒都来了。
那时阿铢十二岁,阿锒七岁,她们都十分高兴,因为她的生辰,她们那天都不用去静思斋听学士讲学。
小孩子的喜悦就是如此的简单。
姜钰一直以为自己早已经不记得了,但这场梦却将所有的细节从角落里拾起拼凑。
趁着母皇和皇姨祖母闲谈,她偷偷地向两人展示啾啾,阿锒最会撒娇,央求她打开鸟笼给她摸摸。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笼子,小心地将啾啾捉住,双手呵护着给阿锒看。
阿锒十分好奇地盯着,伸手摸了摸啾啾的小脑袋,“二姐,可以给我看看么?”
阿铢在一旁嫌弃道,“你那么笨手笨脚,要是放飞了怎么办?”
“我才不会呢!”阿锒不服气地说道。
她见两人似乎要吵起来,便把啾啾递给了阿锒。
“别说了,你小心着点。”
阿锒接过啾啾,双手仔细护着,但又怕真的如阿铢所说,不小心放飞了,便用了一些力。
“啾啾!啾啾!”长尾山雀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你太用力了。”阿铢又说道。
阿锒被说了,一脸委屈,“你一会说怕放飞,一会说太用力,到底要我怎样呢?”
太女殿下似乎自小便十分严肃,“事事都需要我教,你自己不会衡量吗?”
“反正我怎样都不会让你满意!”姜锒将脸撇向一旁。
“什么叫让我满意?你做事难道是为我?”姜铢小小年纪便像大人一般皱起眉头,“身为长姐,本就该教你如何做事,但你自己也要认真学。”
“我不需要你教。”姜锒语气生硬,明显生气了。
“你这是对长姐的态度么?拿来,今日我便好好教你如何观鸟!”姜铢强硬地说道,作势要夺姜锒手中之物。
“我不需要!”姜锒收紧手掌,抗拒道。
“你不要也得要!”姜铢扯过姜锒的手。
“啾啾!啾啾!啾啾!”长尾山雀的声音被掩盖在激烈地争执之下,连同她的声音。
“你凭什么干涉我?”姜锒鼻尖红红,咬着牙,“我才不要像二姐那样什么都听你的,我才不是你的应声虫!!”
“你!混账东西,真是翅膀硬了,小小年纪,连你长姐都敢顶撞!!”姜铢气得脸色通红,她双手合在姜锒的手背,想要掰开她的手。
她那时似乎完全没有注意两人的对话,只是呆呆地盯着那两人双手紧握处的那只长尾山雀。
“啾啾!啾啾……啾……”
她就这么看着鸟儿清脆婉转的声音渐渐微弱,直至湮灭。
长尾山雀腹部的那抹红,红得刺眼,让人不敢直视,只是她依然呆愣着,注视着。
“吵什么!”母皇终于察觉到了两个女儿的争执。
姜铢和姜锒别开了眼,各自不服气地朝向一边。随着两人的松手,那只小小的腹部带着一点酒红色的长尾山雀就这样无声地坠落,如同她的心。
最后的最后,在母皇的调节下,两人似乎又和好了。
姜锒十分愧疚地向她道歉,她安慰她说没事。姜铢在几日后差人又送了一只长尾山雀,她收了,但在人走之后,便放走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养过一只长尾山雀。
姜钰醒了,她出神地望着车顶。
原来那个时候她们两就已经不和了么?
每次姜铢的生辰,姜锒都推托学业忙,她还真的傻傻地以为姜锒如此醉心于纸笔中。
现在想来,是因为两人早已各走一边。
小时候两人的矛盾可以说是小打小闹,如今姜铢已是朝中声望颇高的太女殿下,但丞相与姜铢不对付,早已隐隐偏向姜锒,而姜锒只有一年便可入朝,届时两人的矛盾又会搅动多少血雨腥风?
而她又该如何自处呢?她会像那只长尾山雀一样么?
马车停了下来,姜钰回过神,这才发现她身处于一辆陌生的马车之中。
车帘撩开,赵羽林见姜钰已经醒了,欣喜道,“殿下!谢天谢地,您终于醒了!”
姜钰动了动,才退了热的身子有些酸软乏力,她忍着起身,“到青州了么?”
赵羽林点点头,进车厢扶她,“殿下,这里是金木府,还是不要再说青州了。”
赵羽林的声音压得很低,隐隐有些后怕。
见到梁仲凡的惨状,她真的吓了一大跳,同时她也庆幸,二殿下因为热病没有一起去,不然二殿下这身体恐怕……
姜钰见她脸色畏惧,觉得疑惑,“怎么了?”
赵羽林没多说,“殿下,我们已经抵达金木府行宫,先进去面见木王再说吧。”
此时已是第二日白日,马车停在金木府行宫门口。
姜钰下了马车,见到楚宪面色恹恹,再环顾四周,随行人员神色皆惊疑不定,她更疑惑。
“楚大人,怎么没有见到梁将军?”姜钰询问道。
“她……她受了点伤,暂时不跟我们一同会见木王。”楚宪含糊道,“殿下,我们先进去吧。”
姜钰虽疑惑但也知道正事要紧,此处也不是细谈的地方,她应了一声好,两人便一同进入金木府行宫。
所谓的金木府行宫只是将原本的青州太守府改造了一番,真正的金木府远在庆州之外,此处只是作为临时行宫。
一路上把守行宫的娀人侍卫个个威猛高大,盯着两人的目光如箭,楚宪缩了缩脖子,强撑着往里走。
姜钰暗中观察,感慨道,不愧是塞外之人,个个看着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
盐川站在厅堂前,双手叉腰,她身上穿的盔甲是仿的姜军制式,但是胸口正中一块亮银片雕着一只鹰,兴许是娀人的图腾。
“喂,你们两叫什么名字?”盐川叉着腰,头高昂,似乎在用下巴说话。
姜钰觉得她有点滑稽,压着笑意回道,“吾为姜廷特遣持节使。”
盐川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在说啥?”
楚宪小心翼翼地答道,“吾名楚宪。”
姜钰看了楚宪一眼,心中嘀咕,总感觉楚大人胆子小了不少。
“吾姓姜,单字钰。”姜钰摸不清这人什么身份,顺从道。
“姜?”盐川打量了姜钰一眼,没再多说,“进来吧,我家母上正等着你们呢。”
进了厅堂,姜钰看见案桌后坐了一个长相秀气的女人,穿着常见的蓝色深衣,正低着头看书。
“母上,她们来了!”盐川嗓门大,人未至声先至。
则木从书中抬头,“给贵客看茶。”
“好嘞!”盐川十分敷衍地将本就放在一旁的茶壶拎起倒了两杯茶,丢在左右两边的座椅旁。
虽说是丢,但茶杯内的茶水仅仅起了一丝涟漪,没有溢出分毫。
姜钰看在眼中,她客气地拱手,“见过则木尊下。”
白戈则木也打量着这位持节使,皇室之人却生得如此天真,也是难得。
她观姜国史书,为争燕椅,姐妹相残之事不在少数。
“原谅本王公务繁忙,没有于城外相迎。”
听到城外两个字,楚宪脸部抽动了一下,而姜钰脸色如常。
白戈则木看脸色便知姜钰并没有与她那个恶趣味十足的妹妹见面。
“则木尊下客气了,吾等此次来只为议和,不知则木尊下何时有空?”
姜钰自抵岸便想回家,她只希望议和进程可以更快一些。
“现下即可商议。”则木唇角带笑,态度极为亲和。
“那好,还请则木尊下唤使团佥事前来,文书早已备好。”姜钰巴不得立马商议,今日便启程回东城。
“盐川,去,顺便把温秉文叫过来。”
“是,母上。”
“两位请坐,稍等片刻。”则木说完,又低头看书了。
从头到尾,则木都没有站起来过,也不知她究竟是未学透姜礼还是仅仅不屑于起身相迎。
姜钰老老实实坐下,座椅旁的茶,她不太敢喝,虽然都说不斩来使,但是这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楚宪从最开始便一直默默地缩小存在感,一声不吭。
很快,盐川便带了几人回来。
除了使团佥事,还有一位陌生的女人,大约三十多,眯着眼睛像是没睡醒一样。
姜钰让佥事将早就准备好的文书拿出来,递给盐川,对则木说道,“则木尊下,之前递予你们的议和之书,被你们一口回绝,这是新的,请你看看。”
则木打开看了几眼,对那个眯着眼睛的人说道,“温秉文,你来看看,这文书如何?”
温秉文拿过文书,即便是看字,她的眼睛也只是稍微睁大了一点,随后又恢复那副没睡醒的模样。
“回母上,文书上依然约定娀姜两国为姊妹,姜帝称后母为姐,后母称姜帝为妹。”
“嗯。”则木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每年由姜国向娀国输送丝十万两,绢十万匹,茶十五万斤。”
“边境贸易开放,于东城、柳州设立榷场。”
“你觉得如何?”则木询问道。
温秉文眯着眼睛,瞟了姜国的几位使者,“臣觉得不行。”
“我们给出的议和条例,姜国几乎完全否决,很明显是不把大娀放在眼里。”
白戈则木嘴角微扬,“是么?本王倒是觉得可行。”
老二这种不上不下的位置总是最尴尬的,比上比不过老大名正言顺,比下比不过老三受宠。
咋办?凉拌,阿钰你自己看着办,不过先别想那么多了,现下最要紧的其实是咋活着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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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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