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钰出生于宣文二年,那时候她的母亲还是偏安永州的一位闲王。
宣文年间尚文风,永州自然也不例外,涌现了不少饱学之士。
静王为她的女儿们延请了不少学士。其中有一位学士,名为常忆恩,人称“恩仁居士”,隐居永州,名望颇高。
静王费了好大的心思才请动她来王府,教习女儿们识字念书。
彼时姜钰才从天衍司回府不到两年,若说年龄倒也堪堪够得着开蒙,只是明眼人都知道王府延请学士乃是为了世女,而姜钰算是顺带的。
静王府的后院有一凉亭,清静怡人,静王特地命人搭了两张桌椅以供二人习字学经。
春日,桃树生发,柳枝抽芽。朗朗书声,清脆入耳。
“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尊母为孝,佑妹成德。”
常忆恩正襟危坐,手执《仁经》,一板一眼地念道。
姜钰磕磕绊绊地跟着读,姜铢则百无聊赖地摆弄毛笔。
“还请世女认真跟着常某念读。”常忆恩对姜铢的态度颇有些不满。
“这什么劳什子经有何可念?”姜铢撇撇嘴。
“胡闹!!《仁经》乃是圣人的救世治国之言!怎能如此轻慢?!”常忆恩恼道。
“如今太平盛世,何须救世?”姜铢对于这位母王百般邀请的学士不屑一顾,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姜钰胆怯地看着两人。
“哼!若不是静王殿下数访吾庐,因感念其赤心才入王府,否则常某是断不会传经于顽劣之徒!”常忆恩横眉怒道。
“说得好听,不就是贪图母王给的金银。要真是清士,为何踏进王府?”姜铢得意洋洋地瞧着常忆恩,希冀从她脸上看到窘迫。
常忆恩只是冷笑一声,“世女倒也知道,这王府不过是俗金烂玉之地,清士瞧不上!”
“你!我要告诉母王!”姜铢哪听得她如此诋毁王府,猛的一起身,便向外跑去,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请便。”常忆恩无视姜铢离开的背影,继续拿起《仁经》,开口诵读。
姜钰看着两人争吵还有些小心翼翼,而姜铢一言不合跑离凉亭却让她茫然。
“以仁存心,以礼敬人。女笃于亲,民兴于仁。”
常忆恩诵读时,音调抑扬顿挫,十分悦耳。
姜钰懵懂地又跟着她一起诵读。
常忆恩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小不点。
她搁下书,问道,“二王女此前可有读过《仁经》一书?”
姜钰摇摇头,这是她第一次读书。
常忆恩见她不懂的模样,解释道,“《仁经》乃是由十国时期的圣人和仁写就。当时中原十国纷争,涌现出诸多英雌圣人,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圣人和仁。”
“和仁原名和良方,其母为其取名良方,乃是希望她可以成为救治乱世的一剂良方。”
常忆恩说起这些历史如数家珍,见到姜钰认真的眼睛,她更来了兴致。
“和良方确实没有辜负母亲的愿望,一路官至金国左丞相,她本欲效先人变法,以强国力。却没曾想变法前夕,忽闻邻国朱国兵变。”
常忆恩的语气带着些遗憾。
“朱国大将军田惠与金国国君是契族,她的姐姐与金国国君约为婚契,她用她姐姐的名义以兵变之由向金国借兵,金国便派和良方领兵前往,未曾想借兵乃是田惠故意设计的圈套,趁着和良方领兵前往朱国时,田惠偷袭金国国都,俘虏了金国国君,和良方顷刻之间便成为无国无家之人。”
姜钰张大嘴巴,显得十分吃惊,她的声音小小的,“怎么这样呢?”
“十国之时,诸国混战,仁义道德弃之如敝履。”常忆恩叹息道。
“那之后呢?”姜钰十分好奇。
“若是寻常人可能已向朱国投降,但和良方并未就此罢休。朱国吞并金国让周围的国家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和良方借此机会联合殷、尊、盐三国共同进攻朱国,以复金国。”
“那她成功了么?”姜钰追问道。
常忆恩神秘一笑,“二王女猜猜看呢。”
“她这么聪明,肯定成功了吧。”姜钰殷切地看着常忆恩,用眼神催促她继续讲下去。
“二王女猜的得不错,和良方不仅是治国能臣,更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在和良方的指挥之下,三国联军大破朱**队,朱国被迫吐出了侵占的金国之地,但很可惜,她低估了人的贪欲。”常忆恩的声音带着一丝怅惘。
“三国联合不过是一张假面,在恢复金国土地之后,三**队以疲劳之名暂留在金国国都。可谓是才脱虎穴,又入狼窝!”
“那之后如何了?”
“之后……”常忆恩看向桌上的那本《仁经》,她继续说道,“在一个无风无月的夜晚,三**队奇袭金国国都,金国国君闻风而逃,前往朱国求助。”
“再之后便是四国混战,金国之地短短几十年已成废墟。”
“那她该多么的伤心啊!”姜钰沮丧道。
常忆恩瞧着姜钰低下去的小脑袋,安慰道,“所谓福祸相依,和良方经此一事,大彻大悟,便隐入山林,不再过问世事。”
“她修习先贤典籍,焚膏继晷,日夜不缀,终于写就《仁经》一书。”
姜钰盯着常忆恩手中的那本书,“就是这本么?”
“是。”常忆恩将书合上,“此后和良方改名和仁,她招收了一批门人,下山于各国传经。”
“直到她死,都在致力于向世人传授《仁经》一学。可惜那时诸国只顾着彼此吞并,无人理会。”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她死后数十年,太祖诞生。太祖年轻时偶遇一位神秘老妪,那老妪塞给她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并告诉她,得此书者得天下。”
“太祖打开一看,赫然便是和仁所著《仁经》,从此太祖认真研读修习,以仁德为心,招揽能人异士,最终一统中原,结束十国百年混战。”
“天下既定,太祖下诏,将《仁经》作为官员考课的必习之书。若欲为官,《仁经》乃是必学之书。”
“此后仁学大显,和仁被追为‘仁圣’,其塑身至今仍立于中京的仁学宫中。”
“哇,我也想去看看!”姜钰憧憬道。
常忆恩笑了笑,“总会有机会的,这本书便赠与你吧。”她起身把书放在姜钰的小桌上。
“哎,学士不继续教习我们读经了么?”姜钰歪着小脑袋,疑惑地看着她。
“哈哈哈哈!”常忆恩朗声大笑,“昔年和仁遁入山林为救世,而常某不过一介俗人,隐入山林乃是求避世,不受纷扰。因认得几个字,世人误称吾为‘居士’,但‘居士’平生只为快意潇洒,入这王府十分不快意,常某这便要离去了。”
“那学士要去往何处?”姜钰对这位仅仅只一面之交的人产生了浓厚的不舍。
“天地之大,何处皆可。”常忆恩看着她不舍的模样,温和道,“二王女心性纯真,望今后多习仁学,近于仁,远于佞,自当会有所成。”
姜钰懵懂地点头,其实常忆恩说的很多深奥话语她都听不懂,但她还是点点小脑袋,记下了。
此后,“仁”之一字,在她心中深种。
姜钰迷迷糊糊之间做了一个梦,她梦到她去了中京,站在仁学宫的门前。
周围学子来来往往,对她的身影视而不见。
她在外面犹豫了许久,还是进去了。
踏进大门,便是一尊数丈高的玉雕。玉雕精美,栩栩如生,和仁一手执书,一手扶剑,眼神坚毅,看向无穷的远方。
她跪在玉雕前,迷茫地问道,“圣人,我该怎么办呢?”
“手已染血,仁之一道,真能有所成么?”
姜钰伏下身子,额头贴在冰凉坚硬的地面,背脊发凉,她痛苦喃喃道,“也许……也许今后会有更多的人死在我的手上……”
耳边突然响起了金戈之声,姜钰抬头,发现周围已是一片火海,学子们不像刚刚那么闲适无忧,而是仓皇逃窜,蜂拥着向仁学宫之外奔逃。
诺大的仁学宫,只留这一尊玉雕,依然坚毅地看向远方。
“圣人,您是在指引我么?”姜钰也同样置身火海之中,她感觉浑身发烫,骨头似要烫得裂开,但她一无所觉,只是死死地看着这尊玉雕,可怜地求问。
在烈火中,玉雕渐渐开裂,碎片从和仁身上脱落,但那双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分毫挪动,只是坚毅地将视线投向远方。
“您是在说,惜当下之错,不如远望百年么?”姜钰似乎悟了。
“是了是了!若能百年成仁,功泽万世。便是以血铸就又何妨呢?”
姜钰欣喜不已,她又伏下身子,磕了三个响头,感恩道,“谢圣人指点。”
那尊玉雕已在火海之中完全裂成碎片,姜钰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将要如这玉雕一般裂成几片,灼烧的痛感让人只能蜷缩在地。她满头大汗,身体被烈火逐渐吞没,但眼神已不再迷茫。
不管是谁意图谋害她,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话说阿钰你是不是走偏了?(摸下巴思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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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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