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说来话长,一切要从为父还是凌霄的大将军开始说起。”师拥抓着无妄的手放在手心,他意识到无妄的手很是冰凉,赶紧帮无妄搓热双手。
“我当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整个凌霄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视我为大英雄。斐昱见我险些功高盖主,好几次想除掉我……”
听见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无妄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爹,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师拥继续给无妄暖手,说道:“我时常担心云嫣的安危,噢……云嫣也就是你的亲娘,她叫岳云嫣。那时候她还怀着你,令我远在边境打仗的时候多有分心。后来不出所料,我打了败仗,那是我人生第一场败仗。再后来,你就出生了,你如此令人怜爱,我与云嫣心感世间万物都不再重要。于是我辞官打算离开凌安一段时间,想寻一个地方和云嫣还有你度过余下的日子。谁知道……”
“娘后来怎么样了?”无妄问道。
“你听我说罢……我辞官后,有不少人希望我能够继续做凌霄的将军。还有甚者大肆宣扬我足上六星,说我有帝王之相。其实……我生下来时,足上确有七星,你爷爷担心那七星会为我引来杀生之祸,便忍痛将其中一星剜去。可没想到,还是引来了嚼舌根的人。”师拥顿了顿,继续说,“我带着府上家眷和几个侍从外出,想寻到一处合适的落脚点,再将凌安的府邸全部迁移过去,从此隐姓埋名。可路上因为遇到了一个故友,便松懈了下来,与他痛饮了一晚。谁知那时候……”说到这里,师拥忽地咬牙切齿。
无妄不敢出声,心想那个晚上定是出了大事。
“我为凌霄建下的丰功伟绩,简直数不胜数!斐昱趁我离开,竟派刺客杀害我府上所有家眷,连老妪都不放过!你母亲带着你逃跑,后来便不见了踪影。我寻找你们多年无果,后来有一日无意喝醉跌入河中,被好心的渔夫救了上岸。与我一同上来的,还有挂在我身上的木制神像——那便是当初封印空明的木像。恐怕是我在河里挣扎的时候,无意将其解救出来。我走投无路,便对祂一拜,谁知道祂从木像中飘了出来,还说我的儿子尚在人世。为了找到你,我甘愿做牛做马……”
无妄心有疑虑,“爹,你究竟有什么妙计可以让空明消失?”
师拥长叹一口气道:“当日空明能够重回人间,全靠我的帮助。祂因借助我的阳魂,才能挣脱木像上的封印。因此,我和空明是相生相灭的关系,只要我一死,空明也会永远消失!”
无妄拼命摇头:“不行!这怎么可以?就让我下去放火药吧,我能做到的!”
师拥蹙眉道:“玥儿,你眼睛瞧不见,方才差点掉下山,你让我怎么放心你去放火药??”
无妄一时语塞,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自己和灵鸢的关系。可就算能够解释清楚,如今因为空明的介入,自己暂时看不见灵鸢所视之物,确实也很危险。
师拥又说:“自我听命于空明之后,我早已万分后悔。我本想找到我的妻儿,却连累了那么多凌霄人失去妻儿。我罪该万死,早就该赎罪了。之前我胆小懦弱,一直不敢自刎,全因为还想留着一口气,去见云嫣和玥儿。爹这大半辈子赤胆忠心、顶天立地,唯独欠你一句堂堂正正。你以后若是见到你娘,千万不要告诉她我做了这些糊涂事!”
无妄还没反应过来,头上便传来一阵钝痛。不知过了多久,待无妄醒来时,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他无助大喊,喊得喉咙都哑了,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爹——你在哪??你不要玥儿了吗?玥儿刚刚才和你相认啊!”无妄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双手在慌乱之际,摸到了一把剑,冰冰冷冷的。他认得那把剑,是师拥的金龙剑。
对一个武士来说,剑在人在。如今剑在这里,人却不见了。无妄越想越难受,莫非爹真的为了消灭空明,跳崖与世长辞了?他将金龙剑抱在怀里,哭得眼睛肿得像两颗大核桃,怎么都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呜咽许久,忽然听见山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有人从下往上了上来。无妄心中大喜,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爹,是你吗?”
可开口的却是斐慈,他说:“什么爹……你刚刚找到你亲生父亲了?”
无妄失望长叹道:“师前辈确实是我爹……我项上那龙纹项链,是他留给我的。”斐慈被这意外吓得愣住,但很快回过神,继续问道:“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他也许……他也许……”无妄说着说着,索性扑到斐慈怀里大哭。
见到无妄伤心欲绝,斐慈瞥了一眼无妄手上的玄色金龙剑猜想道:“你这样伤心欲绝,真叫我难受。师前辈他怎么了,莫非他失足摔下山崖了吗?”
无妄摇摇头,将师拥是如何和自己相认,是如何醉酒失足跌下河中,如何和空明缔结了邪恶的关系一一告知。而至于师拥为何辞官离宫,则含糊带过。
斐慈听完,赶紧吩咐夕岚将看不见东西的无妄保护起来。他则带着丹枫、西岑去找师拥的身影。过不多时,丹枫在悬崖的树枝上见到了师拥的腰带,看来师拥怕是凶多吉少。
听见丹枫说找到了师拥的腰带,无妄捂着脑袋低头痛哭,“爹爹他牺牲自己,真的能令空明彻底消失吗……”他的声音里有着无限的忧伤。
斐慈伤痛地说:“既然师前辈坚持要一命换一命,自然是有把握能将空明毁灭的。而且你不知道,刚刚我与所有人都带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看来是空明的法力又增强了,这才导致我们所有人都被空明的幻梦吸了进去。也许的师前辈的牺牲,换取了我们所有人从那噩梦中苏醒过来。”
无妄万分无奈,心头有说不出的难过,“是么……那就好……爹没有拜拜牺牲……既然空明死了。那梦疫也就结束了,太微和天黎也没有借口攻打凌霄了。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等我能见到灵鸢所视之物,我再去周围寻找爹爹的遗骸,好将他厚葬一番。没想到……我能为他做的第一件事,也成了最后一件事。唉……”
见到无妄面色煞白,一时变得如此憔悴,斐慈怜爱道:“我陪你坐一会儿,待会我与你一同去找。”斐慈因本就怨恨父皇斐昱,因此对斐昱驾崩心中并无触动。但他眼见无妄为师拥的离世如此悲伤,心头竟比得知斐昱驾崩之时更要难过。但师拥也并非是个无辜的人,他帮助空明,无疑也成了残害凌霄百姓的刽子手。斐慈深知师拥之前为凌霄建立过不少汗马功劳,因此现在对师拥是又敬又恨。
无妄哀伤地靠在斐慈肩头,只觉得天大地大,忽然又只剩自己一人,不禁发起抖来。斐慈误以为无妄只是感到寒冷,便用力抱紧了他。
此时在山下的将作大匠忽然大喊道:“殿下!你们上去了吗?火药能正常点燃吗?”
丹枫传话道:“姚大人,已经不需要点燃火药了。一切都结束了!”
听到丹枫的话,无妄哭得更是厉害,他双手环得更紧,死死扒在斐慈腰上,生怕斐慈也要离自己而去。他合着双眼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掉眼泪,顾不上四周究竟有多少人在场。他攥着项上翠玉,心里默念着父母的名字。他不懂为什么上天要给他开这个玩笑。若是注定得不到的,为何还要给自己这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他哭了许久,头疼得厉害,竟晕厥过去。等再次醒来时,无妄依旧在斐慈怀中,双眼已经能看见灵鸢所见之物。斐慈将师拥的腰带轻轻放到无妄手心,“无妄,我只能找到那么多了。你收着吧……”
“爹——”无妄狠狠攥着师拥的腰带,喉间哽咽着喊道,却再也等不来一声回应。众人沉默,唯有山风呜咽。
西岑平日里与无妄交好,此时侍卫中只有他敢走上前安慰无妄,“无妄少侠,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今天……你就好好哭一场吧。西岑也陪着你哭!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待师大将军,我西岑是相当佩服他的!”师拥虽已经辞官卸甲,但在不少人心中,他仍然是凌霄的大将军。
大家陪着无妄平复好心情,也都缓缓下了山。
马蹄踏散了归途的薄雾,无妄继续攥紧师拥的腰带坐在斐慈身旁,连指甲陷进掌心染红了腰带都没发觉。
斐慈惊呼:“无妄,你的手……”
无妄一怔,下意识松开手,这才发现师拥留给自己的腰带已经被鲜血渗透。斐慈从腰间取出一张洁白的丝帕敷在无妄掌心,仔细替他将手缠好。
“疼吗?”斐慈问道。
无妄摇头,没出一声。
斐慈又说:“师前辈用命换来了太平,你可要好好珍惜自己。”
无妄又是一怔,点头应了一声,算是告诉斐慈自己听进去了。待夜雨迷了来路,众人找了个山洞歇息。无妄又累又哀,早早就在斐慈铺好的床褥上躺好。他心里乱得很:只想快些回到凌安,去赵将军府上去见桦娘,和她好好说说和师拥相认的事。先前因为担心放置火药一事会令桦娘担心,因此赶往冥泉峡一事便瞒着她与重瞳娘子。如今无妄后悔极了,若是当时桦娘在场,凭她的武功,定能拦住爹爹做傻事……
想了许久,他挨在马车上默默流泪。直到月亮被乌云遮盖,脑子也被塞了一团浆糊似的,这才昏沉睡去。
梦中,无妄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茂密的竹篁中,手上拿着师拥留下的玄色金龙剑。他想起爹爹因空明而死,气得一跃而起,点足于竹杆上端,挟着疾风猛地乱削,剑风顿时扫落满地残竹。他越挥越快,似乎想将所有的悲愤都发泄在这片竹篁中。
忽然,一柄白玉剑横空反搅住无妄的剑锋——
“无妄,你如今杀气太重。手中的剑即使能削铜断铁,也斩不断邪魂。你可是忘记《净念斩鬼决》的要领了么?‘修炼此法,需心怀慈悲……’”师尊苍宿的声音从无妄身后传来。
无妄收剑转身,只见师尊白衣如雪,身旁环绕着一圈雪白的灵雀。
“师尊——”无妄大喜,正准备扑到苍宿怀中乞求安慰。可话音未落,不远处蓦然有山民大喊:“救命——我爹爹他陷入梦里醒不过来了!”
清梦被扰,师尊的身影如晨雾般忽地消散,无妄惊醒坐起,冷汗浸透锦衣。无妄大惊,心想道:“不可能!我爹已经与空明一同消失。梦疫怎么还在?!”
窗外残月如钩,无妄披了一身衣裳跳下马车,循着月光往吵闹处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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