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死”后，梦境随之冰消瓦解。周围的一切似马车窗边见过的风景般倒退，斐慈感觉天空有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将他们往上吸去。
农妇得知自己获救，赶紧对着几个飘在空中的少年郎合掌跪谢道：“谢谢小神仙出手相救……谢谢小神仙出手相救……”
她不懂区分人和神，只要谁救了她，那他们就是神。
斐慈担心无妄在回到原世的路上被东西砸到头，抱着他软绵绵的身子飞向空中，期间不忘护住他的头，以免受伤。随后斐慈眼前瞬地出现一团刺眼的白光后，几人“砰”地一下从铜镜旁凭空冒出，吓得栗子大叫一声。
“啊——”
幸好他们先前是住在行馆里，若是在客栈里那么一吼，估计要被掌柜的喊着收拾包袱，无情请出客栈。
随着一阵光在铜镜前乍现，他们全都掉在床上，险些把床给砸出个洞。垫在最下面的是倒霉蛋西岑，他捂着腰嗷嗷叫着：“哎哟，我的老腰呀……”
邓英桦接话道：“你年纪轻轻的，别说自己老，不吉利！”
西岑只好开口道：“呸呸呸！那我不说了！桦姑，我们先给无妄少侠找个郎中吧，他晕过去好久了。是怎么回事呢？”
桦姑从斐慈怀里夺过无妄，随后对准无妄的人中大力摁下去，边说道：“无妄他心思单纯，没杀过人，方才在铜镜梦中将邪神空明开膛破肚，定是吓着他了。你们先在这里唤他醒来，我现在去给他煎一些定惊茶。“
重瞳娘子闻言放下手上茶杯，缓缓走到无妄身边俯下身子，将她枯干得和年纪不符的手覆在无妄面上，待一阵白烟升起，无妄像回魂似的惊醒过来，大喊道：
“我杀人了——！！！”
斐慈见无妄如此惊恐，心疼地一把抱住他，哄道：“没有、没有，那只是梦而已。再说了，你要是真的杀了祂，也是祂活该。”
无妄于黑暗中跌入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过了许久才平复心情，他大口喘气道：“那真的是梦？还是……我见到的……其实就是空明真身？”
斐慈沉默半晌，他也不好判断。重瞳娘子拿出手帕给无妄揾了揾额头冷汗，轻道：“那是梦、是梦……你可以放心了。那些不过是空明的幻影。祂被凡人唾弃后，从仙牢的天锁中逃到人间作恶，他不惜代价，甚至献祭了自己的仙体给地府的鬼王，为求鬼王保护和纵容祂在人间作恶。此行非常危险，所以你们一定一定要谨慎行事。”
无妄听出重瞳娘子一定是责怪自己今日没搞清楚铜镜如何使用便贸然闯入，他低头认错：“瞳姐姐，你是不是在怪我今天太冲动？我只是见到空明在欺负那妇人……以后我会小心一些，凡事都问清楚瞳姐姐的意见再行动……”
重瞳娘子轻笑一声，道：“问我的意见？我说过了，我并不会插手你们的事情，你们小心点便是。空明狡猾得很，若是哪天你们在梦境里遇到的是祂的真身，那你们就危险了。不过幸好，祂虽修为不低，但升仙前只是条娃娃鱼，即使修炼出人的肉身，祂依旧是行动不便的。只是你们要小心，若是入了水，你们可能会打不过祂，一定要谨记。”
无妄认真听着，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他点头道：“瞳姐姐，我知道了。那一路上就有劳瞳姐姐多照顾我们了~“他故意甜丝丝地说着，希望能打动重瞳娘子。
他听苍宿说过，重瞳娘子是修仙之人，上辈子是名很厉害的驱鬼道士，就差一点点修为就能升仙了。这辈子她乐善好施，为的就是能升仙修道。她虽嘴上冷冰冰，实际和师尊一样，都是个热心肠。她从小看着自己长大，若是对她美言几句，到时候和空明大战时遇到危险，她指不定会多多帮忙。
重瞳娘子溜溜转动四个瞳仁，笑道：“无妄，你对我说这些好听的没用。你桦娘给你做了定惊茶，快喝吧。”
她都没有转过身，便知道身后的桦姑正端着一碗茶匆匆走来，看来师尊曾经夸赞重瞳娘子是半仙一点儿也没错。
无妄一边喝着桦娘端来的茶，一边回忆起在梦中将那空明的幻影一分为二的画面，喝着喝着，他又感觉胸腔里一阵闷，蓦地觉得五脏六腑都扭曲起来，一种排山倒海的呕吐欲蓦地冲上喉，他不想浪费桦娘煎制的定惊茶，只能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往下咽，不过一会儿，只能急促干咳起来。
“咳咳——咳咳——”
茶水洒了一床，弄得好是尴尬。栗子见状赶紧利索将被褥抱起跑出屋外清洗，而桦姑则心疼地给无妄顺着背，安抚道：“慢点喝，慢点喝……不急……”
重瞳娘子打了个哈欠，朝无妄说道：“无妄，你这胆子也太小了，从今天起，我得训练你‘杀人’的功夫。“
“杀……人……？？？这种事情怎么能……训练？”无妄被重瞳娘子的话吓得险些咬到舌头。
“我是修仙之人，自然不会让你真的杀人。只是以后你需要经常去铜镜里阻止空明杀人，解救百姓。你方才应该明白当中的规律了——唯有造梦的空明‘死’去，这个梦境才会消失。你这般受不了血腥的场景，那你便只有多去市场里看看屠夫是如何宰杀牲畜。你需要习惯那种画面。“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最好的方法是你自己杀生一次。”
无妄心中一惊，更觉恶心。他在苍宿阁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吃素，就算偶尔吃一顿荤菜，也不是自己去处理生肉。下山后跟着斐慈用膳，这才习惯了吃荤。
无妄哽咽了一下，随后深呼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没事，瞳姐姐，我撑得住。”
他思忖着：“梦境是假的，只要一直这样提醒自己就好，更何况空明是个罪神，就算真的杀了他，哪怕是千刀万剐都是祂应承受的。”
此时已是半夜寅时，大家见无妄已经平复过来，便各自回屋休息。睡觉前，重瞳娘子特意叮嘱无妄将竹满堂紫琉璃留下的镇魂铃放在床边，若是无妄半夜做噩梦不醒，身边人可以用镇魂铃将恶鬼驱走，让无妄醒来。
无妄被重瞳娘子的话吓得心神不宁，待斐慈答应一定会在无妄身边，无妄这才强忍着头痛躺下。
他感觉自己脑中有一把钝刀，正缓慢地切开自己的脑袋，毕竟他本就已经入睡，结果无端被豆花闹醒，之后又在农妇的梦境中和空明打斗许久，整夜都没休息好，颅内仿佛有一根铁丝在来回拉扯着，险些要把自己可怜的脑袋割开两半。
幸好今夜蚊虫和青蛙全都消失不见，不敢来打扰无妄的睡眠，在一片静谧中，他缓缓进入了梦乡。可黑暗温柔漫进他脑海后，眼前竟席卷而来一抹蔚蓝的浪潮，随着浪花离去，无妄发现不远处有一个金光闪闪的祭台……
无妄不知道自己又梦到了什么，只敢躲在灌木丛后偷偷观察。毕竟除了师尊能入自己的梦，那水神空明应该也可以进入自己的梦境，自己的处境并不安全。
“出来吧。吾知道你在那儿。小武仙。”祭台上忽地传来一个幽幽的男声，无妄透过树叶缝隙望去，那背影白发青衣，一看就知道说话者是空明。
无妄心想，既然已被发现，那就大方走出去，看看这空明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谁知空明转过身，只见祂的衣裳敞开着，前胸也剖成两半，里面的内脏空空如也，无妄吓得眼前一黑，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桌子上除了摆着一个金制香炉，还按顺序摆着心、肝、肺等脏器。
空明拖着血淋淋的身子走过来，身后拖出一条血路。他阴笑着往无妄的方向走来，不屑道：“小兄弟，吾知道你想打败吾。可吾早已被自己的肉身献祭给了鬼王，你若是想要打败吾，便是和鬼界过不去！你觉得你这凡胎肉身，可以打败鬼王么？”
无妄心里倒是不怕什么鬼王鬼后的，打架而已，自己拼尽全力就是了。只是眼前这血肉模糊的画面，无妄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胃里再度翻江倒海的翻涌着，他只能用双手扶着大腿干呕起来。
空明看着无妄弯下腰痛苦干呕，特意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取笑着：“呵呵……这就受不了了？你以后若还想在梦境里从吾手中救人，这样的画面还要见许多次呢……”
无妄挥拳想要击倒靠近自己的空明，可耳边忽地传来一阵诡异而清脆的铃铛声，紧接着是一阵遥远而熟悉的声音，似乎是慈哥哥。他在喊：“无妄、无妄！快醒来！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呵呵……你的朋友在喊你了，我们下次再聊吧，小武仙。”空明挥挥手，整个身影化为一阵虚烟。
空明的声音逐渐远去，眼前再度恢复一片黑暗，无妄感觉有人正抚摸着自己的脸，那人的手光滑如玉，正是斐慈。
斐慈心疼将无妄搂在怀里安抚，轻声道：“你刚才一直发抖，怎么喊你都不醒来，吓死我了。幸好有重瞳娘子给的镇魂铃，这才把你从噩梦中喊醒。你梦到什么了？竟吓得浑身颤抖，现在抱着还觉得你身上发冷呢。“
无妄不想把方才梦到的恐怖画面告诉斐慈，反正多一个人担心也无济于事，而且刚刚梦见的，应该不是普通的梦，是空明故意来到自己的梦里想要为难自己。若是自己在梦里没能打过祂，也许自己的下场就会和那些无端暴毙的可怜人一样。
接下来几日，大家白天跟着重瞳娘子去寻找师拥的下落，晚上则随着无妄进入铜镜空间里拯救被空明追杀的无辜百姓。空明变着法子折磨无妄，像凌迟、腰斩、俱五刑这样的酷刑都一一展示给无妄，无妄一开始自然是吓得干呕发抖，可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无妄更觉空明是个残酷无比的神，对祂已经到了厌恶至极的程度。
一日，天将暗未暗之际，整个村子都隐没在浓雾中，道上人烟稀少，远远传来车轱辘在水坑中滚动的溅水声。无妄仔细观察，原来前面有一群披麻戴孝的可怜人。他们哭哭啼啼抹着泪，走在最前面的女子则大声骂着梦疫，眼睛都哭得红肿不堪。
无妄叹了口气，与斐慈几人停下马，避让这场白事。
这几日无妄都没好好休息过，好不容易找到歇息的空隙，赶紧垂着脑袋在马背上眯了一会儿。就在此时，人群中一个年岁大约五十上下的汉子忽地跑了过来，抓着在前面独自开路的丹枫喊道：“风风、风风！是你么？？？”
无妄记得丹枫在进宫前，俗名是叫“王遇风”的。这个汉子又是谁呢？是他的亲人么？
丹枫略显疑惑道：“爹。你怎么在这里？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丹枫父亲王知勇摇摇头，叹气道：“倒也不是，只是村口李家死了个老子，他家男丁稀少，当家的给了我双倍的酬金，说今晚陪着一起守夜，我这才来帮忙了。”
无妄想起，丹枫家里是卖棺材的，若是谁家里要办白事，应该都会找他们吧。这阵子他们应该很忙才是。
王知勇摸着丹枫的手，苦口婆心问道：“风风，你今儿怎么在这里？爹记得你之前是进宫为太子办事了不是么？莫非你被宫里的人赶了出来？哎……爹本来还想给你写封信，告诉你村子里流传的一个故事，听说按着那样去做，就能破解梦疫。你是太子身边的人，除了你，爹真的不知道能够告诉谁了……”
丹枫赶紧追问道：“爹！此话当真？你快告诉孩儿怎么回事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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