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后,聂云野跟着人上了镜园的马车。
镜园是明璋赐给明庭鹤在宫外的一座宅邸,是倚靠着临雍城郊的曲江池而建。这座园子将曲江池旁的小池子也圈进园中,在临雍城里造了一座江南园林。
江南最不缺的就是满园关不住的春色,但聂云野曾在江南住那两年,却常是在书中度过。
只是在园中练武看见园中景致的变化或者偶尔出门与人切磋武艺才知道节气转换。
在淮阴时,他鲜少和临雍城的少年一样,今日去谁家庄子上热闹一番,明日又带着一伙人去跑马。他同明斩霜一起被送往江南时,跟在身边的是平远侯府的老管家和长公主身边的副将,走时他被娘亲耳提面命反复叮嘱着要顾好长姐。
聂云野手上随意地拎着两壶酒,两只手背着,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处园子。
他今日的打扮不像小侯爷,像是行走江湖的游侠儿,蹀躞上挂着匕首和玉佩,走起路来玉石和匕首的叮铃咣铛的声响显得他有些散漫。
前面带路是明庭鹤身边的长史止水,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
聂云野走得慢,像是要把这园子的路径记在脑子里,那女官也不催促,放任聂云野漫无边际地发散着目光。
从门口穿过曲折的回廊,聂云野除了身边这几位硬是没看见其他的宫人:“这园子里平常也这般安静么?”
止水答道:“殿下喜静,其他人会避去其他地方。”
聂云野点点头,终于找到了明庭鹤本人跟他收集的资料的共同点,走过转角,聂云野看见前方立着一个着水绿外衫的人影。
这道人影在亲手侍弄花花草草。
明庭鹤鲜少邀请别人来这座京郊的别苑,但是考虑到要谈论的事和已经定下的婚约,思考再三又有颜阙在一旁煽风点火,才将人带到镜园来。
他远看见前方的两个粉衣宫女就知道聂云野来了,便转过身去。
聂云野看见明庭鹤转过来,步子陡然加大,跨着大步走到明庭鹤面前。止水带着两个宫女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聂云野定眼瞧见明庭鹤今日的外衫,说道:“殿下今日的外衫很应景。”
明庭鹤失笑,接过聂云野手上的酒带着人往前走,边走边说道:“春日么,总该穿些鲜亮的颜色。”
聂云野跟着明庭鹤沿着道一路走到了中间的湖心亭,亭中还坐着两个人,看着在闹腾什么。
聂云野偏头去看明庭鹤,明庭鹤看清亭子里那两人只是摇摇头笑着说:“那个蓝袍子的是颜阙,白色长衫的是柳太医家的柳惊鹊。”
还隔着一小段距离,明庭鹤说道:“今天请你们来赏景看花,可不是邀你们来拌嘴的。”
颜阙和柳惊鹊看着明庭鹤领着聂云野过来,瞬间规矩些许,明庭鹤又压低声音对聂云野说道:“先同他们赏景吃茶,一会儿我们再去书房谈如何?”
聂云野点头说:“自然是好的。”
明庭鹤待颜阙走近,便把手上拿着的酒塞进他怀中说:“兄长带的好酒,便宜你了。”
聂云野看着明庭鹤把自己带的酒塞进颜阙手里也不恼,一旁的柳惊鹊解释道:“殿下喝不得酒。”
明庭鹤低头看到颜阙握在手心的香囊说道:“你俩方才又是在闹什么?”
颜阙无奈地说:“谁跟他闹,他又替他族妹给我香囊,我回家又要被娘亲念叨。”
明庭鹤只是笑不再说话。
聂云野耳力好,将两人的话听得七七八八,转头看柳惊鹊耷拉着的表情。
一直到四个人一道走进湖心的四角亭子,柳惊鹊才回神又跑过去缠颜阙,明庭鹤也没管柳惊鹊,只是将手上的茶水递给聂云野。
聂云野接过茶杯道声谢,就听见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凭空多了几分喧闹,明庭鹤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说道:“每年这个时候镜园里都会有。“
湖东边的浅滩上飞来了几只白鹤,聂云野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有些稀奇。
颜阙说道:“说来殿下跟鹤真是有缘分呐。“
聂云野问道:“名字?“
柳惊鹊说道:“不止不止,殿下回京册封大典的时候,有白鹤在天上绕着皇宫飞了许久。“
明庭鹤温声说道:“听听就算了。“
颜阙自然不会放过这样打趣好友的机会,继续说道:“还有呢,殿下没回京时,这些鹤都是往曲江池那处飞,殿下住进镜园之后,这鹤便只朝着这一个园子飞了。“
柳惊鹊也飞快接道:“所以这座园子重新修葺好之后就被陛下直接赐给殿下了。“
明庭鹤无奈地任他们说,聂云野捻了块桌上的糕点,发现明庭鹤手边的那盘已经空了。
又瞧了一眼。
跟他手上的情报里说的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心机深沉的太子简直像是两个人,考虑回去把暗部的人全都罚去扫三年马厩。
聂云野不作声地抿了口茶,听柳惊鹊讲这几日为一些高门问诊的时候听到的各路八卦。
柳惊鹊讲得兴致盎然,明庭鹤难得偷闲,端着茶杯听这些闲聊。
“那豫州刺史前几日续弦,续的竟是池家哪一房的嫡小姐,那刺史今年都四十上下了,满脸横肉腰粗膀圆的,那池家小姐才双十的好年纪,那池家的老太君真是。”
颜阙在家中也常能听见这些八卦,见柳惊鹊摇头晃脑长吁短叹的样子,说道:“池家?池家那位仗着池将军拿了老太君的名头,做的离谱事儿可只多不少。”
聂云野问道:“池家老太君格外宠爱的不是她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孙子吗?”
明庭鹤道:“池将军接了嶂南军,总是要给他家长辈封赏的。”
至于这长辈跟池燕白关系如何,就不该朝廷考虑了。
更何况池燕白当初作为池家最不受重视的偏房子嗣,他生母早死在哪个不知名的破落院子里了亲爹也没了,谁又能想到会是他继承池家。
颜阙听完柳惊鹊的一场八卦,站起来装作不经意地将香囊从袖中抖落出来。
那方柳惊鹊看见明庭鹤的脸色,医者的本能让他忍不住劝道:“殿下,忧虑多思伤身,政务繁忙之余还是多多注意身体。”
明庭鹤一脸认真地回道:“一定一定,欸,你看颜守暇又在抖袖子。”
柳惊鹊霎时没有了叮嘱明庭鹤的心情,转头敲打颜阙去了,“颜守暇!要一个香囊把你怎么着了?别跑!”
说罢便拿着塞一个下午都没塞出去的香囊跑了。
湖中埋脖子理毛的白鹤被这俩人的动静惊起了一大片,湖边也陆续出现执灯的宫人,湖面映出烛火昏黄跳动的光,白日里的仙境恍惚中落回烟火人间中。
看到止水前来禀告花厅里饭菜已经布好,聂云野才发现原来这大半个下午都过去了,湖边不远处的花厅亮着灯火。
明庭鹤说道:“今日一不小心松懈久了,只好留兄长用顿饭了。”
聂云野没有从明庭鹤的语气中听出任何不好意思,调笑说:“殿下换个说法,我可能会更乐意。”
明庭鹤从善入流笑道:“今日留兄长同我一起用顿饭。”
聂云野朗笑几声,问道:“殿下相邀,可有美酒啊?”
虽然明庭鹤不喝酒,可是平常待客也没少收,明庭鹤便吩咐止水去开一坛长公主府的酒,装一瓶来给聂云野。
聂云野笑道:“殿下,拿我娘酿的酒请我喝?”
“这不是怕我这府里的酒过不了兄长的眼么?”明庭鹤取过那坛酒递给聂云野,“父皇说是姑姑同侯爷成亲时埋在公主府后院的,叫做烧春。”
聂云野接过酒壶,知道明庭鹤不喝酒,便直接拿着酒壶闷了一大口,说道:“确实是我娘亲酿的酒了。”
平时在临雍城里吊儿郎当的小将军这会儿像是被故地的一坛酒给喊醒了,平日里的懒散被烈酒激走大半,目若寒星。
明庭鹤挪开眼,低垂的睫毛遮住了眼神。
聂云野笑着说:“居然真的只有我俩?那我可就真的认这顿饭是殿下专为我备的?”
明庭鹤借着低头吃饭避开聂云野的眼神,只回:“自然是专门为兄长备的了,这。”突兀地没了话语,明庭鹤抬眼还是没逃过聂云野的眼睛。
灯下观美人,还是活色生香的美人。太子殿下又被聂将军那张美人面给晃到忘了词儿。
正德五年夏,淮阴。
咕隆的马车停在一座偏僻的小院子前,这院子前的石狮子跟大门都有些脱漆了,看着荒废许久了,大门的铜锁都锈透了,透过门缝甚至能看见大门内的荒草。
那马车上跳下来两人,一男一女,身着暗色劲装,一看便是高门大户里面的侍卫。
一旁的小摊贩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很快地低下头去。两人在四周转了两圈,互相耳语几句又进了马车,似乎是在跟主人家确定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马车上下来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孩儿,那一男一女缀在身后出去了。
马车上的青纱帘子被人掀起一角,探出半张脸,竟然也是个小孩,微眯着眼睛在傍晚有些黑的道路上观察着。
在这荒凉小院子的斜方向,是一座青瓦白墙的院子,虽然看着差不多大小,但是显然是常有人住着打理的,并且看那朱门和明显高出周遭的院墙,住的人也必定是非富即贵的。
下意识去看那府门上,居然什么也没挂。但那门口站着一个半大少年,似乎是那家的少爷刚在外面练完武回家,门口站着仆从在给他递汗巾子端水。
不留神盯得久了些,那少爷身边的仆从便抬眼看过去,那小孩儿迅速缩回了马车里。那少爷也循着目光看过来,只看见那对面的马车上微微晃动着的青纱帘子。
夜晚的湖面的风吹得岸边的树枝一晃一晃。
花厅内,灯火重叠。
聂云野又灌了两口酒,发现明庭鹤还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这烧春被娘亲酿得太烈,才见太子殿下第二面让他觉得有点似曾相似的可怜可爱。
明庭鹤回过神说道:“我们过会儿还要谈事呢,兄长莫要多饮。“
聂云野放下酒壶去夹那道离他最远的酿肉吃,明庭鹤反应过来他俩还未熟悉到这般。
聂云野说道:“殿下说的是,只是想起之前在西北的光景了,一时起了兴致。“
“我只在书中知道北疆的冬日雪大,须得喝烈酒来御寒。”明庭鹤边说着边看聂云野的表情。
聂云野又说:“雪很大,漫山遍野都只看得见白恺恺的雪,雪薄的时候还能看见枯黄的草叶子,后面就只看得雪。“说着喝完酒壶里最后一口酒,咂摸了一下这烈酒烧到喉咙管的感觉,又说:”临雍没有那样的雪,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
明庭鹤笑着说好,又问聂云野有没有醉。
聂云野说:“殿下小瞧了我的酒量。“
聂云野刚喝了一壶烧春,眼神却清明得很,没有丝毫醉态。
只是看着明庭鹤这顿饭,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放不下架子还是下午的糕点占了肚子,总之没有伸几下筷子就放下了,心想:怪不得瘦成这样,腰也只有细细一把。
想完聂云野觉得烧春有点太烈,烧得他上头,有些想入非非。
看他也不再动筷,明庭鹤说道:“走吧,我们去书房。“
将聂云野从自己的胡思乱想里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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