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一辆装饰华贵却不失典雅的马车,在精锐卫队的护卫下,辘辘驶向那座矗立在京城中心、象征着无上权力与尊荣的太子府。
车舆内,陆昭华靠着柔软的引枕,双眸微阖。长时间的旅途颠簸,对于她这副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身子而言,仍是极大的负担。肺腑间残留的隐痛,如同附骨之疽,时时提醒着她三年前那场几乎夺走她性命的劫难。
为他挡下的那一刀,淬着剧毒,几乎斩断了她所有的生机。是父兄不惜千里奔波,恳请动了一向避世不出的药王谷谷主,才为她争得了这三年在谷中苟延残喘、与剧毒抗争的机会。一千多个日夜,每一次毒发都如同置身炼狱,蚀骨灼心。支撑她熬过那无数个痛不欲生时刻的,无非是远在京城,她名义上的夫君——太子萧景玄,以及他们年幼的儿子萧璟。
思及此,陆昭华唇角不自觉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期盼的弧度。三年了,泽儿该长高了不少吧?殿下他……可还安好?
就在这思绪朦胧之际,一股毫无预兆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她的意识!那并非身体上的疼痛,而是源于更深层、更本源之处。无数纷乱破碎的画面、声音、文字,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她的脑海,挤压、撕扯着她的认知。
她看到一个话本,话本的名字就叫《天命娇女:穿越侍女征服太子心》。
话本里,她,陆昭华,太子正妃,不过是其中寥寥几笔、用以衬托真命天女的垫脚石。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太子挡刀,留下病弱的身体和年幼的儿子,然后早早退场,为真正的女主角——那个来自异世的穿越侍女梦菡,腾出位置。
她看到自己回府后,因身体孱弱,性情也变得多疑善妒,对那个吸引了太子全部目光的侍女百般刁难,却次次弄巧成拙,反而将太子越推越远。而她的儿子萧璟,会在梦菡“无意”的关怀和“新奇”的故事下,渐渐与她离心,甚至亲昵地唤梦菡“梦姐姐”,视她如母。
她看到自己不到两年便郁结于心,咳血而亡,死时身边除了忠仆邻香,再无他人。而她的死,不仅未能激起太子半分怜惜,反成了他与梦菡深情佳话的起点。他会在她死后不久,便迫不及待地将梦菡扶正,谱写了一曲“跨越身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传奇。她的母族陆家,亦会在太子登基后,因“无所建树”而被边缘化,逐渐淡出权力中心。
前世……原来她苦苦挣扎、拼尽力气想要活下去的前世,竟是这样一场早已被书写好的、荒唐可笑的戏码!
而她,就是那个用后即弃、活该被遗忘的女配。
“嗬……”陆昭华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那双原本因久病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被冰泉淬过,清冷、锐利,又带着一丝勘破宿命的死寂与荒凉。
“太子妃,您怎么了?可是又不适了?”守在旁边的贴身侍女邻香立刻担忧地凑上前,取出丝帕为她拭汗,声音里满是心疼,“可是梦魇了?马上就到府了,谷主开的药还备着,您再忍忍。”
陆昭华缓缓转过头,看向邻香。这个自小伴她长大,在她无数次濒死时不离不弃的侍女,眼中是真切的关怀。也唯有她,是那冰冷话本里,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沙哑,却异常平静:“无妨,只是……做了个很长的梦罢了。”
一个贯穿了她前世今生,血淋淋的梦。
她抬手,轻轻掀开车窗锦帘的一角,暮色中,太子府巍峨的轮廓已然在望。朱墙高耸,碧瓦流光,一如三年前她离开时那般尊贵煊赫。可如今再看,那一片繁华盛景,却像一座巨大的、华丽的牢笼,锁住了她前世所有的痴妄与悲凉。
夫君移情,亲子离心,母族式微,早夭而亡……这就是她作为“女配”既定的命运轨迹吗?
陆昭华放下车帘,重新靠回引枕,缓缓阖上眼。指尖却在宽大的袖袍下,一点点收紧,攥住了身下冰凉滑腻的缎面。
既然老天让她提前知晓了这荒谬的剧本,她又何必再按部就班地演下去?
为他挡刀,是她自愿,后果她自己承担。
但从此以后,什么太子恩宠,什么母子情深,什么正妃荣耀……这些她前世求而不得、反而为之殒命的虚妄,她统统不要了。
这一世,她只为自己而活。
敛财自保,护住母族,安静地等待死亡降临,然后……彻底脱离这场令人作呕的戏码。
至于那所谓的“天命之女”和她的太子夫君……
你们且去演你们的深情不悔,我只愿做个冷眼的看客。
“太子妃,到了。”车夫恭敬的声音在外响起。
马车稳稳停住。
邻香率先下车,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搀扶陆昭华。
陆昭华搭着她的手,深吸一口气,弯身踏出马车。当双足踏上太子府门前光洁坚硬的青石板时,她微微晃了晃身子,并非因为体弱,而是某种与过去彻底告别的晕眩。
府门前,太子府的下人们垂首肃立,规矩井然。
而站在众人之前那个穿着淡紫色锦袍、身量已到她胸口的男孩,正是她的儿子——萧璟。
三年不见,他长高了许多,面容继承了萧景玄的俊朗,却还带着少年的稚嫩。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并没有多少母亲久病归来的欣喜,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陆昭华的目光,落在了他腰间悬挂着的一个香囊上。
那香囊做工明显粗糙,针脚歪歪扭扭,绣着一丛不成形的兰花,与他周身精致的服饰格格不入。
是了,梦菡送的。
前世,她就是因为见不得儿子佩戴如此粗陋之物,认为下人怠慢,愤怒地将其取下扔掉,还训斥他不该自降身份,与侍女过于亲近。却不知,这反而激起了萧璟的逆反心理,认为她这个母亲苛刻无情,不懂“心意”为何物。
“母亲。”萧璟见她目光落在香囊上,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声音低低地唤了一声,带着些许心虚。
陆昭华心中一片冰凉。看,剧情已经开始上演了。
她走上前,并非如前世那般厉声质问,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萧璟似乎有些意外,抬头看她,眼神中带着一丝困惑,主动解释道:“这……这是梦姐姐给我做的,儿臣……很喜欢。”
梦姐姐。
果然。
邻香在一旁听得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不合规矩的称呼感到不满。
陆昭华却只是沉默了一瞬,迎着萧璟那带着些许防备和期待的目光,平静无波地道:“是吗。”
萧泽眼中的惊讶更甚,似乎没料到母亲会是这般反应。
“你喜欢香囊的话,”陆昭华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那母亲日后也给你做一个吧。”
萧璟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真的?”但随即又看向她依旧苍白的脸色和纤细的手指。
邻香忍不住低声道:“太子妃,谷主再三叮嘱,您需要静养,不可劳神……”
陆昭华止住她的话,目光仍看着萧璟:“一个香囊而已,不妨事。”
反正,她这副身子,再怎么精心将养,据那话本所言,也只剩不到五年的寿数了。她甚至未必能亲眼看着萧璟长大成人。给他做一个香囊,留个念想,也算全了这场母子缘分。至于他珍不珍惜,是否依旧会选择那块粗糙的“心意”,已不在她关心的范围之内。
她抬眼,望向那洞开的、幽深的府门。
这里,曾是她寄托了所有少女情怀与婚姻梦想的地方。
如今,却只让她感到无比的疲惫与厌倦。
“进去吧。”她淡淡道,扶着邻香的手,率先迈步,踏入了那朱墙深院。
身影决绝,仿佛不是归人,而是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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