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座上众人都暗自惊讶。卫昔玉手中银筷一滞,还是稳稳夹起一块炖羊肉,放入口中。
“五弟今日不是一直陪在父皇身边么?怎么有空听闲话?”赵崇峻幽幽回敬道。
“三哥误会了,真不是我有意打探,”赵崇义一脸无辜,“只是郡王哥哥和郡主姐姐们都在说,三哥今日为了一个姐姐,同皇嫂置气,也不知是真是假。”
“崇义,父皇还在这里,你不可放肆,”皇后肃然打断他,“太子和太子妃是你父皇亲自赐婚,你一个小孩子,休要乱议论。”
这话说得十分冠冕堂皇,明着是训斥五皇子多嘴,暗里却像甩了一条似是而非的钩子,瞬间把所有知情不知情的人,心全部钩了起来。
果然宣平帝的目光朝着赵崇峻扫过来,“吵架了?怎么回事?”
赵崇峻立时离席,对宣平帝跪下,“父皇恕罪,儿臣……并未和太子妃吵架。”
“父皇,母后,儿臣不敢乱说,”赵崇义很是笃定,“他们说今日三哥没带皇嫂去打猎,是跟夏家的一个姐姐去的。那个姐姐还骑着三哥的马回来……七妹妹好像也在场,她知道的肯定比儿臣清楚。”
赵云微一慌,立刻拿眼睛瞪赵崇义,后者却像没看到似的。
“怎么,小七也在?”宣平帝皱眉,又看向赵云微。
“父皇,太子哥哥……才没有和卫姐姐吵架,”赵云微梗着脖子道,“他们只是……”
“只是什么?”
可惜赵云微惯不会撒谎,对着君父又不能直接说实话,急得直咬牙。
“陛下,五皇子和七公主都是孩子,哪能明白什么好不好的?只怕是听了外头人的闲话,”许充华忙不迭给自家儿子找补,“崇峻和昔玉刚成婚一年多,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不会有这种事的……”
“你身在合宫之中,他们小夫妻的事儿,你又怎么清楚?”宣平帝狐疑地看向许充华,“莫非今日你在场?”
“妾……没有……”许充华慌忙垂目告罪,“妾失言,陛下恕罪。”
“陛下,臣妾觉得,这夫妻过日子,磕碰吵闹都是难免的,原不是什么大事,”皇后温婉笑道,“只是太子毕竟代表陛下和皇家的颜面,太子妃又是忠烈之后,还得肃王保媒,陛下亲自赐婚,这才刚一年,就传出这些贰心不睦的话,实在不太好。陛下不若问问清楚,别冤枉了太子,也别让太子妃受委屈。”
“皇后说得极是,”宣平帝点点头,目光又落在卫昔玉身上,“昔玉,你自己说,今日到底怎么个事。”
卫昔玉只得离席,与赵崇峻并肩跪地,叩首道:“昔玉惶恐,陛下恕罪。”
宣平帝盯住她,语气却缓下:“昔玉啊,你是忠烈之女,又在四弟身边教养多年,朕知道你一直是个懂事又规矩的好孩子。你不用有顾虑,实话实说就好。若是太子做的不对,朕自然替你做主,绝不叫你受半分委屈。”
卫昔玉心中一紧。
这话说得亲切又委婉,仿佛九五之尊将要替她亲自主持公道。卫昔玉默了默,不经意瞥一眼跪在身旁的赵崇峻,他的脸上虽强撑镇定,眸中已是无法掩饰的紧张。
方才当着众目睽睽那样袒护夏氏,此一刻,他的生死却好像系于她的舌尖。
原来他也会怕,怕她控诉他的轻浮薄幸,见异思迁。
她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哂笑,对宣平帝俯首一拜。
“陛下疼爱昔玉,昔玉受宠若惊,”卫昔玉恭恭敬敬开口,“只是……昔玉原没有委屈,所以不知如何请陛下做主。”
“是吗?”
此话一出,不止赵崇峻,连眼见一切的赵云微都愕然。
“是,”卫昔玉不紧不慢道,“今日昔玉的确打算与太子殿下一同进山围猎的,不想晨起后,忽觉身体不爽利,多站一会儿都不成。殿下素来体恤,便让我在帐中休息就好。后来看大家狩猎早早回来,昔玉才听说熟识的夏家女郎不幸摔马受伤,幸好被殿下撞到,便带回来寻找医官。当时我还担心,怕她伤在脸面上,直到殿下回来同我说了来龙去脉,我才晓得她只是伤了脚,并不严重。此事原是殿下顺手之举,我也没在意,不想刚听五皇子说起,才发现事情竟然传成这个样子。”
宣平帝神色稍解,“看来是小五听错了话?”目光忍不住望向赵崇义。
“父皇,我没……”
“方才五皇子说,这话也是旁人那里听来的,”不待赵崇义辩解,卫昔玉轻飘飘截断他,“这话传话就是这样,但凡经过几张嘴,意思就会全变,所谓流言蜚语正由此来。昔玉斗胆猜想,五皇子听到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皇子毕竟年轻,分辨能力有限,听了便信,不怪他。”
说完她又望向皇后和赵崇义。皇后倒是微笑可掬,神色无异,但赵崇义到底还是小孩儿,听她这样说,面上难掩的错愕还是出卖了一切。
“既然太子是英雄救美,大大方方的事,为何先前不直言呢?”邱扬缓缓开口道。
赵崇峻看一眼卫昔玉,似乎找回一丝微妙的默契,语气淡定了许多:“父皇既是君也是父,君父问话,身为臣子本该自省,不可顶撞。此事儿臣本以为是小事一桩,清者自清,只要太子妃信任儿臣,便无需多做应对。不想传到父皇这里,引起这些误会,这说明儿臣处理得并不妥当,才令流言四扰。儿臣身为太子,对此事失察,这是儿臣之罪,儿臣向父皇认罪,也并无不妥。”
“陛下,”一直沉默的赵元绎也正色道,“太子身为储君,一言一行都会牵动无数目光。哪怕一件寻常的小事,一句普通的话,叫有心人添油加醋,也可能变成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臣想太子方才不申辩,也是有此考量。毕竟太子妃是当事人,这些话由她说出来,更有说服力。”
语罢他遥遥望一眼卫昔玉,两人的目光略一相触,又各自收回。
“是啊陛下,”坐在不远处的平阳王也帮腔道,“这种内帏的风言风语,若申辩只会越描越黑,反而遂了那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的心思。清者自清,太子不解释,才是皇家风范啊。”
语罢他直勾勾瞪着邱扬,邱扬从鼻孔哼出一声,一副嫌恶不耐的模样。
“既然太子妃都这么说了,你也不算有错,”宣平帝平喘一口气,“只是身为太子,一举一动当为臣民表率,有些事你该自己晓得分寸。这回是昔玉明事理,替你圆融澄清,下一次若是朝务之事,你再糊里糊涂的,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谨记在心,”赵崇峻恭顺一拜。
“好了,都回去坐着吧。”
“谢父皇。”“谢陛下。”
二人重新退回席上,丝竹舞乐响起,宴席恢复了先前的轻松热闹之气。
“多谢你帮我,”赵崇峻亲自拿银筷给卫昔玉布了道菜,低声道,“我以为你要在父皇面前告我一状……”
“告你什么?喜新厌旧,还是见异思迁?”卫昔玉瞥他一眼,语气带了丝嘲弄,“这种事当着大庭广众说出来,很光彩么?”
“是我错看你……”赵崇峻似乎并不在意她话中讽刺,有些怅然道,“我现在越发觉得遗憾。昔玉,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说话?”
“殿下想怎么说话?”
赵崇峻望着她,忽而朝她这边凑近了些,眼神认真。
“我们……真诚一些不好吗?你把心里话说给我,我也把我的心思告诉你。”
他想跟她交心?
卫昔玉还没开口,突然感到一道目光朝自己射来。
她循着目光望去,只见赵元绎手中端着茶杯,面色冷肃。
虽然他的目光没再看她,但保留着微微侧头朝向她和赵崇峻的方向。卫昔玉没来由地心中一虚,撇开眼睛。
“殿下想同我说心里话,可惜我没有心,也没什么想同殿下说的。”
她拿起面前的茶杯呷一口,神色平和无异。
赵崇峻几乎有些急迫了,“既然如此,你为何方才要帮我?”
卫昔玉柔柔一笑,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所谓疏不间亲,宣平帝先前虽口口声声要给她做主,可他与太子是亲父子,哪有向着她这个外人叱骂自己亲子的道理?无非是被赵崇义和皇后的话架上去,又念着肃王的情分,不得不表态罢了。她若真傻乎乎冲上去哭诉喊冤,下自己的颜面不说,更是不知不觉见罪于皇帝,把刀往对手的手中递了。
“我毕竟和殿下是夫妇。殿下受了责挨了骂,于我有什么益处?”
赵崇峻望着她如莲萼般姣好却淡漠的面容,久久不语,隔了一晌,突然举起酒樽,赌气般饮下一大口。
“殿下……”卫昔玉轻呼。
赵崇峻置若罔闻,索性拿起旁边的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接一杯往下灌。
这般喝法并不能持续,宴席还没结束,赵崇峻已醉意朦胧。
宣平帝早已回帐后休息,卫昔玉悄悄让竹叶传了步辇来接应。可步辇到了,赵崇峻却一反常态,怎么也不愿意上去,只赖在她身边,非要让她陪自己走回去。
卫昔玉只得耐着性子劝:“此处离殿下的寝帐尚有段距离,殿下这样走不远,还是坐步辇吧……”
“不,孤、孤走得回去……”赵崇峻一意孤行,“昔玉,你陪孤走回去……”
“殿下……”卫昔玉直犯愁,也分不出他是真醉,还是装醉。
“太子怎么了?”
忽而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正是赵元绎。
“王爷怎么出来了?”
帐内的宴飨还没散,按以前的习惯,他通常会陪着公卿大臣们到最后。
说话间赵元绎已负手走近,目光凛然看向赵崇峻:“太子怎么饮这么多?”
“四皇叔,”赵崇峻看清来人,脸上笑意迷离,“孤今日高兴,就喝了一些……”
“今日太子险些御前失仪,应该节制才是……”
“皇叔教训的是,”赵崇峻还在笑,只是笑中带着模糊不清的意味,“今日若非皇叔和太子妃襄助,孤、孤定要受责罚了……”
“既然殿下心里明白,更该知道如此醉态不合时宜,”赵元绎冷然下令,“扶太子上步辇,好生送他回去歇息。”
几个内侍连忙上前,将赵崇峻半架着送上步辇,抬离现场。
彼时只剩他和卫昔玉,气氛一时尴尬。她刚要借口离开,听他道:“你来,我有话单独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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