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密密麻麻地围了一群人。
越靠近,哭喊声越大。琴心的心里堵得厉害,刚张开嘴想把呼吸顺一顺,哪知眼泪就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如意......如意......
李恒见她身上发软,深一脚浅一脚地飘忽,于是拽住一片浅鹅黄的衣袖,小臂用力,将她整个人提到身边。
挤过人群,先入眼的是两个身穿豆青窄袖的老仆,二人围住一个湿漉漉的小男孩,捶手顿足地哭嚎:“小公子怎会如此不小心,老爷若是知晓,我二人必是逃不了一顿毒打!”
坐在地上的小男孩表情十分淡漠,略略转过上半身,抬手朝离去的郎中拜谢行礼。
琴心暗自松下一口气,抬袖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刚要随着散去的人群离开,转身却见太子爷剑眉微皱,神色凝重地盯着那两个老仆。
虽然他们一口一个‘小公子’的叫着,可那怨声载道的样子,一时竟让人分不出主仆。
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尖嗓儿,:“嘿我说你们,差不多得了啊!”
寻着那声音一瞧,浑身湿透的德桂挂靠在石桥墩上,一边探脖子数落两个老仆,一边手不停地拧衣角。
站在他边上的李嬷嬷,弯腰抖落那滴答水的长衫。一个顶着双髻的小脑袋,左摇右摆地围着二人晃悠。
琴心赶紧跑过去,听见那小脑袋喊了一声‘琴姐姐’,一颗心这才有了着落。
嘴里正嘟囔的德桂看见李恒,连忙屈身道歉:“路上遇着这事绊住了脚,让爷担心了!”
李恒一摆手,看着仆人手里的‘曹’字灯道:“可是大理寺曹家的小公子?”
德桂点点头,连道几声‘命苦’。
曹公在大理寺辛苦数十载,今年年初才升任的少卿。此人一身正气,行事清廉。唯年轻时偏爱一房美妾,用情颇深。好在那妾室命薄,没闹腾几年就独登仙楼,这才不至于让曹公背上宠妾灭妻的骂名。
今天失足落水的,便是妾室留下的哑巴儿子。
前两年曹家大娘子携儿女郊游,哪知这小公子竟从山崖跌落。等到家人找到他时,只从山涧里捡回半条命:人还是活的,只是下半身再没了知觉。
若非如意看见他,追着那失控的木轮椅跑过去,这又哑又瘫的曹小公子定要成了中秋圆月下的水中鬼。
说话间,两个老仆已经把曹小公子从地上架起来,拖将着要走。
琴心瞧见那孩子身上淅沥沥地掉水珠,鞋头刮在地上摩擦出声响,连忙追上去一拦:“这怎么能行?”
其中一个仆人见琴心穿着打扮不俗,以为是哪家府上的小姐,于是略行个礼道:“多谢小姐关心,只是我家公子如何,我们做家奴的自然有数。”
琴心摇摇头,觉得他们心里没数。她眉心一蹙:“现在正是天凉的时候,你家小公子湿着回去,恐怕半夜就要闹起风寒。何况他脚上的鞋这么拖沓着,脚趾怎么受得了?”
另一个心下不耐烦,见她身边没个随从,料想不是什么要紧门户,便张嘴道了句浑话:“你是什么人?如此关心我们家公子,难不成要给他做小妈?”
琴心一时哑了口,气得脸上发红,却仍僵在原地不动。李恒听见这轻佻话,沉脸拉过德桂嘱咐几句,猛地把他推了出去。
“嘿哟......”德桂的脚下绊着踉跄,脸上却挂出不好惹的阴笑。“想不到曹少卿家风竟如此放浪,教养出这般刁奴,成天惦记给小主人找小妈?”
“你又是哪根葱,也敢诽谤我家主子爷?”
德桂并不答话,从怀里摸出块腰牌一晃:“怕是你家主子爷见了我,还要道声‘爷爷’。”
仆人大惊,慌忙就要下跪磕头。德桂怕摔着人,连忙止住他们。他朝中间的曹小公子略一点头:“小公子,我家爷有吩咐,教奴才先去给您寻身干净衣服,再顺路捎您同回。”
曹小公子抬手谢礼,一低头却坠下两行清泪,赶紧用袖子抹消下去。
木轮椅早就沉了水,德桂让两个老仆先把自家小主子扶坐到石阶上,然后扒拉脑袋带走一个随他去老街找铺子买衣服,剩下一个战战兢兢地陪站一旁,已是面白如纸。
夜风袭人阵阵凉,见曹小公子身上直打寒颤,琴心想解下外褂给他。结果一转头的功夫,眼前赫然杵着件青灰罩衫。
碧湖月华影澄映,静揽岸边双垂柳,共沁一道清江水。
李恒轻靠在石桥上,仰面装作赏月:“那是朝廷命官之子,当街披个女子衣服,想来不雅。”
琴心点头唱喏,不想双手刚接下罩衫,对方又有了指令:“让李嬷嬷去,年岁大,不至于惹人非议。”
他说得样样在理,琴心暗自一阵佩服:别看太子爷平时净沉着脸不吭气,想不到原来这么心细,办起事来真真周全!
她吊起胆子,斜眼打量起举头望月的李恒。
来的时候,他原是穿着层青灰罩衫,凭灯火如何照耀,浑身都是黯蒙蒙。现在只着一件月白中衣,透过灼灼月华,整个人泛着一层清辉。
那青松般的傲骨直背,和刚才在巷子里时判若两人。
像‘华容俊爽’‘如玉艳逸’这样文绉绉的词,琴心不会用。对她来说,关于绝世公子的全部美好认知,就只有荷花池画廊上绘着的那位白面郎君。
可那白面郎君与他娘子在断桥撑伞定情,到头来却抛妻舍子出家念佛,根本就是个负心汉!
她吓了一跳,赶紧把这个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
不多时,德桂回来了。他换了身簇新的黎棕窄袍,找李恒简短地复了命,便去安排仆人给曹小公子换衣服。
等老仆背着曹小公子再从桥洞里走上来,除了头发仍是微湿打绺,身上已焕然一新。如意迎上去,眼睛笑成两道细弯:“好看!”
曹小公子脸上微微发红,抿嘴回以腼腆一笑。
**
为了回避人群,来时李恒特意让马车停在了老街的西北口。眼下都已收拾妥当,德桂便引着众人按原路返回。
曹家的两个老仆紧紧地跟在后面,一个背着小公子,另一个在前面猫腰提灯。往东往西,全凭德桂作主,半口大气也不敢喘。
到了车前,德桂先将李恒一行安顿好,再把曹小公子搀扶进去,见两个老仆抬腿有蹬车之势,便一把夺过马鞭,在俩人身上抽了个响亮。
“你们俩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上你祖爷爷的马车?”
两人白着脸,连连抱拳求饶。德桂没工夫纠缠,蹿身坐到车把式的身边,然后把手里的鞭子朝外一挥:“滚,自己想辙去!”
青帐素车,内里别有洞天。丝金软缎的靠垫,蓬松适宜,脚下铺开一张波斯国的织毯,软得犹如踏云。
角落里还安放一方小食盒。是高太后特意嘱咐备下的,唯恐路上有人饿肚子。
马车缓缓徐行,趁着窗帏缝溜进来的光亮,如意从食盒里挑出一块银芋酥,笑嘻嘻地递到对面。
曹小公子接过来,没有着急入嘴,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小心地将银芋酥包好放在膝上然后双手握拳,竖起两只大拇指,朝如意微微一弯,嘴里默念了两句‘谢谢’。
如意看不懂,笑着摇头。曹小公子稍显费力地转过身,轻轻拍了拍旁边的李恒,对他比出同样的动作。
此时应是径行背阴小巷,车内的光线愈发暗淡。曹小公子见李恒没有理会,于是又比划两遍,口形也张得更大。
琴心见李恒双眉紧锁,目有疑惑,一下便明白他的难处。她装作与如意说话:“郡主,小公子那是在比划谢谢呢!”
李恒这才有了反应,略一点头还礼。过了会又道:“若有亲近信任之人,可将姓名告知。等会到了曹府,我等只将你托付于此。”
曹小公子摊开李恒温厚的手掌,仔仔细细写出来。
李恒一顿,满心的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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