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汽油味，刺鼻的血腥气，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肤和意识深处。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一个满是锯齿的风箱，喉咙堵得难受。
胸口微弱起伏，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里面有碎片在搅动。
意识像坠入冰冷深海，耳边只有尖锐的长鸣，视野里一片漆黑。
力气和体温飞快流逝，流向无尽的虚空，冰冷和麻木感蔓延开来。
“检测到强烈求生意志，符合特殊绑定条件，灵魂波长匹配，绑定程序启动中——”
一个甜得发腻的娃娃音，像儿童乐园的劣质广播，毫无预兆地钻进他混乱濒死的意识里。
那声音和周围绝望的氛围，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谁？”他残存的意识想喊，却发不出声。
“绑定成功！恭喜呀，最最幸运的宿主！我是你专属的小可爱，系统小铃铛！”
娃娃音拔高，欢快得像炸开了烟花。
“初步扫描完毕！警报！”
“宿主当前躯体严重受损，多处粉碎性骨折，脏器破裂，大出血，生命体征即将归零！”
“启动最高紧急预案：灵魂投影。”
“目标锁定——小世界‘鸾凤劫’，传送通道开辟，倒计时准备出发喽！”
沐云归混乱的脑子抓住几个词。
命快没了？灵魂投影？任务世界？好像不用立刻死，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回去……”他用尽最后一点意念挣扎。
他想回家，老妈的红烧肉刚做好，等他回去吃，答应给妹妹的奶茶还没带呢……
“生命值归零倒计时：十、九……”
小铃铛的声音带上冰冷的规则感，“灵魂投影适配能量注入，稳定灵魂波长！”
“八七六五……”
冰冷的倒数敲打着他的意识。
活下去的念头像黑暗中的火星点燃了本能。
活下去，才有回家的希望。
“四三二一！绑定确认，传送启动，祝旅途愉快！”
“轰轰轰——”
巨大的吸力猛地攫住了他即将溃散的意识，包裹着他的死亡黑暗崩裂成无数碎片。
身体的冰冷痛感消失，所有的感官被剥离，意识沉入混沌洪流。
《鸾凤劫·启》
意识像是在冰冷的海底淤泥里沉睡了很久，终于冲破了一层冰面。
沉重感无处不在，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努力睁开都很艰难。
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挤开了眼缝。
一股复杂的气味涌进鼻腔——甜腻的脂粉香、厚重的沉水香、淡淡的草药苦味……
不再是泥坑里的血腥和汽油味了，这让他紧绷的意识稍微松了点。
“啧……”他忍不住皱眉，低低吸了口气。
肺部扩张带来钝痛，像被棉絮包裹按压，不是记忆中那种尖锐到晕厥的撕裂痛。
还好，身体似乎是完整的。
“醒了！二少爷醒了！老天保佑！二少爷真的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又狂喜得破音的少女尖叫，在耳边炸开，震得他脑子嗡嗡响。
眼前模糊的重影艰难聚焦。
一张焦急的圆脸迅速放大，几乎贴到鼻尖，那双红肿的眼睛盈满泪水，闪着惊喜的光。
少女梳着双丫髻，穿着青绿色丫鬟衣服，嘴巴抿成一条线，紧张得发抖。
“翠……微？”
一段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闪过，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出口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奇特的柔软感，和记忆中清朗的声线截然不同。
他微微一怔。
“是我！二少爷，呜呜呜……您吓死奴婢了！真的吓死奴婢了！”
叫翠微的丫鬟眼泪决堤，一边喊一边用袖子胡乱擦泪，脸更花了。
“您昏睡整整一天一夜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老爷夫人急得团团转，请了七八个大夫，灌了好多汤药，还有……”
她声音骤然压低，贴着沐云归耳朵，用气音急促说，“花轿都抬到咱们府门口了！”
“敲锣打鼓的，全城的人都看着呢，小姐她跑了的事，怕是……”
花轿？昏睡？二少爷？
沐云归瞳孔猛地收缩，混乱的信息碎片冲击大脑。
他本能地抬起一只手。
一只肤色白皙，指节分明，属于年轻男子的手映入眼帘。
手底下是一片异常滑腻冰凉，颜色刺眼灼目的锦缎面料。
视线沿着胳膊向下移动，一片汹涌的，几乎要闪瞎人眼的鲜红，霸占整个视野。
他正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
繁复厚重的云锦面料，用无数金线彩线，密密麻麻绣满了展翅凤凰和缠枝牡丹，华丽无比。
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同样纤细白皙的手腕。
视线越过胸前那堆华丽的花团往下看——
一马平川，毫无起伏，连象征性的伪装都没有。
沐云归大脑瞬间宕机，空白一片。
车祸濒死的绝望，甜腻怪异的系统声音，灵魂投影……
庞杂的信息还没来得及消化。
这身荒谬至极的新娘装扮，像一个巨大的惊叹号，“哐当”砸在他刚恢复一丝清明的意识上。
“哈……”
出乎意料的，沐云归没惊惶失措，反而在最初的震惊后，憋出一声带着笑意的短促气音。
他低头，看着平坦的胸，语气里带着点置身事外的调侃，和难以置信的滑稽。
“哇哦！这惊喜可真够大的，行为艺术展限定款？”
没有即将成为“新娘”的羞愤欲绝，也没有被摆布的恐惧绝望。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剧本也太离谱了吧？
翠微被他过于淡定的反应弄懵了，忘了哭，眼睛瞪得溜圆，全是困惑和不知所措。
她惶恐不安，扑通跪倒在地上，膝盖撞地发出闷响，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二少爷，是夫人身边的张嬷嬷带人动的手，您忘了吗？大小姐她昨夜……”
她猛地刹住话头，眼神惊恐地扫向紧闭的房门，仿佛门外有洪水猛兽，声音压得更低。
“大小姐，跟那个穷酸周书生私奔了！”
“老爷气得当场摔了三个前朝官窑的梅瓶，派人去找，可哪里还找得到人影？”
“今天就是太子殿下迎亲的大日子，全城的眼睛都盯着咱们沐府呢。”
“仪仗队已经在大门外等了半个时辰了，锣鼓声敲得震天响，府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记忆的碎片，带着冰冷的宿命感，轰然倾泻入沐云归脑海，填补空白。
不再仅仅是碎片，而是一段完整的，带着沉重枷锁的背景故事。
他是沐云归，吏部尚书沐正清府上，那个只想当富贵咸鱼，苟一辈子的庶出二儿子。
上面有个光芒万丈，承载家族希望的嫡长姐，沐婉茹。
这位姐姐被御笔钦点为东宫太子妃，沐家攀龙附凤眼看就要成功。
结果，就在昨夜，这位金凤凰撂挑子了，为了“真爱至上”，跟着一个穷酸书生跑了。
留下一个足以让整个沐家粉身碎骨的天坑。
那位精于算计的沐家家主，他的好父亲，震怒恐惧搜捕无果。
在催命符般的迎亲鼓乐声中，做出了一个让他觉得荒谬，又“果然如此”的叹服决定。
“老爷说……”翠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直视他过于平静的眼睛。
“太子殿下从未亲眼见过大小姐本人，宫里送来的画像，画得也十分写意朦胧。”
“只笼统地说，大小姐容貌倾城，是个绝代佳人。”
她艰难咽了口唾沫，牙齿咯咯打架，话在舌尖滚了几滚，难以对一个身为男子的少爷说出来。
“二少爷您生得，比大小姐还要漂亮。”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仿佛耗尽了她的力气，细若蚊蝇。
“左右，太子殿下也认不出来，这泼天的富贵荣华，不能就这么飞了。”
“老爷说，二少爷您是咱们沐家唯一的指望了。”
沐云归顿感一股巨大的无语又无力感席卷而来。
他微微挑了挑眉，脸上没什么愤怒悲伤，反而带着“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
“行啊，真是好算计，为了家族富贵，不惜上演狸猫换太子的骗局。”
“而我，就成了被推上祭坛，顶替嫡姐去骗婚欺君的狸猫。”
他下意识扭过头，目光扫过这间陌生华丽的闺房，显然是他嫡姐的居所。
探究的视线定格在不远处，那张嵌着巨大菱花黄铜镜的紫檀木梳妆台上。
平滑的镜面，映出他惊世骇俗的风采。
镜中人一身刺目血红嫁衣，沉重华丽的云锦霞帔覆盖全身，金线彩线绣的凤凰牡丹闪着冷光。
一头乌黑长发被挽成了复杂惊鸿髻。
发髻高耸，簪着赤金衔珠展翅凤钗，点缀点翠祥云步摇，流苏晃动，叮当作响。
鬓边贴着几片珍珠花钿，添了几分不属于他的娇柔媚态。
目光再往上移，肤色近乎透明的冷白，细腻无瑕，鼻梁挺直，线条干净利落，略带英气。
嘴唇薄薄的，唇形优美，被强行涂抹上过于艳丽的朱红口脂，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最抓人的是那双眼睛，轮廓偏长，眼尾天然带着细微上挑弧度，睫毛浓密卷翘得不像话。
即使装扮离奇，局面混乱，眸子里却没有惊惶。
反而带着一种饶有兴味的审视光芒，看向铜镜里那个荒唐绝伦的倒影。
一个穿着华丽嫁衣，浓妆艳抹，美得雌雄莫辨的男人。
美是毋庸置疑的，极具冲击力，模糊了性别，足以让人屏息。
但若细看，那流畅却不失硬朗的骨架线条，并不会让人全然把他当成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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