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八年前。
深夜高驿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除了一个狂奔的身影。
奎子鉴像一只无头苍蝇,左冲右撞,每个巷口拐角都是清一色的黢黑。焦灼、恐惧……仿佛是有煞鬼在步步紧逼,压抑的窒息感几乎要将他吞没。
不要……千万不要……
然而残存的希望终将支离破碎。
终于有一个人,从不远处的一片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脚步极轻极缓,无声无息,似乎是不想打搅谁的安睡,又或是……每一步都在挣扎的苦痛中颤颤巍巍,迈向一个好似根本到达不了的终点。
曾经阳光向上、意气风发的他,此时竟是如此失魂落魄。他的手臂一侧,一绺秀发无助地滑落——怀中,少女合着眼,没有一丝气息,她原本白净无暇、清秀美丽的脸蛋上,深色的血污狰狞可怖。
迎着奎子鉴,他一语不发走上前。
昔日的神采早已灰飞烟灭。此时,只剩下绝望,和愤怒。奎子鉴一直忘不掉他那时的眼神——忘不掉那种浸入骨髓的恨意。
你到底是选择了他。那双眼睛像是在这么说。
奎子鉴张了张口,还没说出什么就被他打断了。
“奎子鉴,你听着,”面色冷若冰霜,他的声调毫无起伏。
“我恨你。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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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驿,警探大学。
许多年后,当所有事情都看似尘埃落定,奎子鉴回顾自己生命这并不算长的几十年,有那么多人和事都来去匆匆、了无影踪,他才发现有些东西注定无始无终。
青春好像也是这样。
吕涵是他大学时代的舍友,大一那年,奎子鉴经历了一些事后一度颓丧消沉,这个时候吕涵才算真正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根本不需要刻意试探,朝夕相处下来,吕涵能够察觉到奎子鉴心中的沉重——而且不仅仅是大一。那样一无所有的气质绝不是区区一年可以铸就的。但吕涵从不多问,奎子鉴没有主动说起,这就代表其中必有或多或少的原因。
同样的,吕涵不动声色的体贴,奎子鉴也都明白。
至少,吕涵的出现为那一地狼藉的现实增了一抹亮色。
至少,吕涵的出现成全了他青春中没有创伤的四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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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场。
最后几人拿毛巾擦了汗,一起说说笑笑着结伴走了。偌大的场馆内只剩下两个人。
吕涵已经陪着奎子鉴拉练了几个回合,体力严重告急,心有余而力不足,肢体动作快跟不上超前的思维了。
奎子鉴却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招一式都不慌不忙,大有运筹帷幄的架势。他平时给人的感觉也是情绪藏得比较深,现在同样如此——至少吕涵完全看不出他到底累不累。
管他呢,反正我是不行了。自暴自弃的吕涵同志如是想到。
奎子鉴刚抬腿,只见对面那位演技不过关的戏精就直接自动被“撂倒”了。
奎子鉴:“……”
他收了腿,木然看着吕涵躺在训练毯上得意地大喘气。
等那位喘够了,把手往上一伸,他便直接握住那只手,给他借力站起身来。
“今天差不多行了,你肯定也累,”吕涵大言不惭,“我们先去吃饭吧,不然可抢不到肉包子。”
奎子鉴没有理会他,只默默递过去一条毛巾。
吕涵接过毛巾胡乱抹了两把,等奎子鉴也简单擦过汗后,便拽起他就急吼吼往食堂赶。
……
肉包子还是没了。
吕涵死死盯着前一个人餐盒里最后一只肉包,望眼欲穿。
奎子鉴不以为意地排在他后面,并没觉得有什么好可惜的。
不过好就好在,吕涵烦恼来得快,去得更快。不消多时,他就把肉包子的仇忘得干净,找到座位坐下后,意兴盎然和奎子鉴聊起了下午的计划。
“贺胖昨天跟我说,今天下午韩教授有堂痕检课,我打算去听听。”吕涵一口饭一句话,“我一会儿就去问清楚时间地点,提早过去。听说韩教授的课场场火爆,连视侦的都去占座听,让我也见识见识。”
奎子鉴只是听他讲。
“你呢,犯罪心理课好像推迟到晚上了,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自习。”奎子鉴应声。他计划这两天写完手头的论文,尽早拿去给教授过目。
就这样,午饭过后吕涵找人问了痕检课的安排,然后准备抓紧时间睡个午觉再赶过去。奎子鉴在寝室整理好了写论文的材料,又把提前充上电的笔记本取下来,一起收进包中,才慢悠悠前往图书馆。
图书馆里已经有不少人,奎子鉴先借了几本书,再到阅览室一看才发现几乎已经坐满了。他环顾一周,终于在角落发现一个座位。
他走上前去把包放下,邻座的女生长得标致,黑发如瀑,手边摊开了几本技侦专业书籍。
女生抬起头来,冲他友善地笑了笑——奎子鉴微微颔首,两人算是打了招呼。
“同学,”女生看他从包里清理出一张张资料纸,似乎产生了一丝兴趣,她凑过来小声询问道,“你是机动系的?”
奎子鉴不是很擅长寒暄,有些僵硬地点点头。
女生觉察到什么,收回了目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东西……你是来赶论文的吗?”
“嗯。”奎子鉴又点点头,然后想起了刚刚女生手边的书籍,于是礼貌性地看向她,“你一会儿要去听韩教授课?听说技侦从来不旷痕检课。”
女生闻言轻轻笑起来:“我也是来赶论文的,韩老的课太多人听,我今天就不跟他们抢啦。”
奎子鉴第三次点点头。
“欸,”女生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机动系是不是也要考痕检?感觉你们学得很杂。”
“都只是简单涉猎,”奎子鉴耸肩,“皮毛而已,哪有你们学得精。”
女生似乎有些感慨,不过图书馆里不适合这样聊天,她也没多问。
两个人交换了姓名,奎子鉴得知她叫林朔荫,之后他们各自埋头写论文,没有再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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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时代总是一段值得留恋的存在。不仅仅是对奎子鉴,其他人亦是如此。
程文钦也在大学收获了一段弥足珍贵的情谊。
当时他只认为黎灼野是那个真正触碰到他内心的人,却殊不知在他艰难的人生坎途中,黎灼野画下了怎样浓墨重彩的一笔。
因为家庭的支离破碎,程文钦立志从警。从刚入警探大学的心浮气躁、一身正气却意气用事,到成为一名成熟稳重、背负黑暗仍心向阳光的合格警探。只有黎灼野知道,他付出了多少,又割舍了多少,而这些付出与割舍又是哪般的痛苦与绝望。
然而,黎灼野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他的支持,程文钦根本坚持不下来。
只有黎灼野,也只能是黎灼野,可以陪程文钦走完这一切。许多东西,从他们相遇的那时起,早就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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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流逝,天色渐晚。
“我以后叫你灼灼吧。”程文钦笑得一脸无赖,拍拍黎灼野肩膀,“灼灼,专属称呼哦,只有我能这么叫。”
“滚!”黎灼野笑骂,伸一只手拍开肩膀上的爪子,另一只手摁熄手机屏幕。
“看什么呢不让我看?!”程文钦眼尖瞅到他的小动作,被拍开的爪子又不依不饶扒拉了回来,“莫非是……小秘密?”
“去你的小秘密!”黎灼野被他气笑了,毫不留情逮住程文钦的手腕,不让他在自己胳膊上乱捏。
“你心虚!”
“没有。”
“我说有就是有。”程文钦不信。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黎灼野反嘴。
“那你给我看啊……还不是心虚。”程文钦不甘示弱,同时却不动声色扯开了话题——“好了好了,还是叫你灼野行了吧?灼野,要去晚训了,快走吧。”
黎灼野把手机往床上一甩,捞起乱搭在一旁的训练服,伸手一勾往程文钦肩膀:“走。”
两人一起走出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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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痕检课的吕涵早早回到寝室,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奎子鉴。就在他准备打电话问奎子鉴要不要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隔壁闻着声来人敲响了宿舍门:“吕涵,来开黑啊!”
吕涵拉开门:“人齐了?”
“那可不,就差你一个。”
“好嘞,我这就来!”
吕涵给奎子鉴发了条消息叫他自己吃饭,便兴冲冲钻进了别人寝室。
……
高驿警探大学的宿舍不大,两人一间。吕涵和奎子鉴平时住在一起,两人都不是什么早睡的人,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一起做,可以毫无顾忌耗到很晚,就算是各自熬着干自己的事,也不用怕打扰了对方休息,相处无不融洽。近段时间,吕涵和隔壁寝的几位兄弟沉迷于某款新手游,稍有空闲就要混在一起昏天黑地,奎子鉴不太懂这方面的乐趣,因此并不置喙。
夜间,奎子鉴在食堂简单解决晚饭后回到寝室。吕涵还没回,只留下外套被胡乱丢在床上。他估摸着吕涵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恰好今天有些累,就先行洗漱完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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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训结束,程文钦和黎灼野双双回寝。
黎灼野抢卫生间洗澡去了,程文钦坐在床沿上翘着二郎腿心无旁骛打游戏。
伴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音乐声乍起,打断程文钦的思绪——
When everything's spinning out of control.*
I can barely sleep with all this weight on my soul.
“嘶……”血条见底,灰色的“Game Over”瞬间占据整个屏幕。
程文钦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电话,旋即便反应过来手上手机可不正好端端地亮着游戏界面。
I try to let it be.
I try to let be but I can't let it go.
他跳下床,瞧见黎灼野乱糟糟的床上,手机躺在被褥中亮着屏振动,于是走上前去……
No I can't let it be.
If there's any hope even just a glimmer I'll be holding on.
拿起手机,屏幕上,“妈”映在程文钦眼底。
Cuz I believe in us.
接通。
“喂灼野啊——”
“喂阿姨,是我。”
“哦哦文钦啊,灼野呢?”
“他现在在洗澡,”程文钦扭头看了浴室一眼,“阿姨是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您转达一下。”
“哎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他最近怎么样了……”
程文钦没来由地怔了一下。
“喂,文钦?”
他赶忙接道:“在,阿姨我在……这样吧,等会儿他洗完澡了,我叫他给您回个电话。”
“欸好……文钦,你也记得要早点休息,跟灼野有空就回来一起吃个饭啊。”
“嗯,知道了,谢谢阿姨。”程文钦低了低头,嘴角微微上扬。
“最近天气热了,你们打篮球节制些,带点藿香正气液,小心中暑。”
细致入微的体贴,似乎已经成为了母亲的本能。
“好嘞。”程文钦轻松道。
“那阿姨挂了啊,记得叫黎灼野那个小白眼狼儿快点回电话。”
“嗯好,拜拜。”
程文钦盯着屏幕,唇边还带着温存的笑意……屏幕上,锁屏界面闪了一下,忽地解锁了!
他又是一怔,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之前“强迫”黎灼野给他录了个人脸识别解锁来着……
于是乎,黎灼野晚训前的“小秘密”展现在了程文钦面前。
就算是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无奈一系列操作速度有些让人反应不过来,屏幕上的内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程文钦看到了——
是一则两年前的新闻。
被黑体加粗的标题格外醒目,霎时沉甸甸地压在了程文钦的胸口……底下配图加载而出的瞬间,程文钦双目一睁!
手机被手忙脚乱丢回床上,不久便熄了屏。
盯着漆黑的屏幕,程文钦感受到,倒映在黑屏上的那个自己,正微微发着抖……
黎灼野在查当年的纵火灭门案。
一直以来,程文钦都没放弃调查当年案子,也没放弃寻找弟弟,认识黎灼野后,他从未瞒着黎灼野做这些。
黎灼野全都看在眼里。
程文钦的痛苦,他都看在了眼里。
尽管程文钦并不介意,但他却从未主动向程文钦问起过当年的事情,他是怕提这些东西让他伤心。
他想多了解他一点,多帮他一点,他想拉他一把。
程文钦用力闭了下眼睛。
浴室的水声停了,程文钦快步溜回自己的床上,捧起手机。
咔哒一声,浴室门被拉开,黎灼野走了出来,边走边用毛巾囫囵擦滴着水的一头乱毛:“文钦,快去洗。”
“哦。”程文钦放下手机,低低应了一声,嗓音有点哑。
“你怎么了?”黎灼野敏锐察觉,狐疑道,“不舒服吗?”
程文钦冲他笑笑:“没事,你妈刚刚给你打了个电话,你现在快去回一个吧,别让她因为等你睡得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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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涵在隔壁寝连回寝两步路都不走了,直接借人家浴室一用,洗完澡出来后一边擦着头一边手里也没闲着继续打——终于,手机不孚所望电量将尽,马上要罢工。他这才将两颗眼珠子恋恋不舍从屏幕上拔下来,准备充上电再战。
“子鉴?”按平时俩人那德性,这时候是铁定还没睡的,吕涵嚷嚷着推开了宿舍门,“你帮我拿一下充电宝,就在包……”门板应声而开,他的话音却戛然而止,屋内灯已经熄了,唯独门口为他留了盏夜灯照明。
吕涵心里讶异着,嘴巴却闭得像死掉的蚌壳。他知道奎子鉴睡眠浅,轻手轻脚溜进去,在自己包里小心捞着,生怕吵到他。
吕涵不知道,其实刚刚的动静已经惊扰到他了。不过这一次奎子鉴睡得格外沉,居然没有直接醒过来。
奎子鉴无意识地翻过身,在漆黑的房间里,他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攥住了心脏,眉心紧锁面对吕涵的方向。
吕涵也如有所感转过身来,他依稀可以看清奎子鉴闭合的双目。那一瞬间,吕涵心下一动,不知为何,他能很强烈的感觉到,奎子鉴似乎在透过黑暗努力注视着什么。
在之前与奎子鉴的相处中,吕涵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然而,就在他屏息凝神,想要细细捕捉的时候,奎子鉴双唇微启,吕涵不禁凑近去听。
奎子鉴迷迷糊糊念叨着什么,音量极小,吕涵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听清,只觉得那似乎是一个名字。他将充电宝握在掌中,咽下一口唾沫,就听奎子鉴再次喃喃说出了那个名字——
是“阿然”。
吕涵不认识阿然,却明白了什么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谓思念,炽烈与否因人而异,却一定缠/绵。
他不由得感到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让奎子鉴如此思念。
他在黑暗中定定站立着,心中默默为那未曾谋面的人送去祝福与祈盼。
*节选自Reigan演唱的歌曲I Believe In 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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