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像是应了那声呼唤。
像是寂寥中一粒石子遁入湖面,激起圈圈涟漪。
骆然只觉手中倏然脱了力——起先他以为是自己不堪重负而麻木的双臂不敌,直至他意识到脖颈没有传来被刀刺穿的痛楚,才猛地察觉是上面卸的力。
蓦然睁开眼,黑暗中一片衣袖翻飞,一阵折叠刀摔出几米外的脆响随之而起。定睛下来,只见李承尧以一个异常别扭的姿势被奎子鉴锁住胳膊,扑通一声压伏置地。
李承尧哪料这时候飞来横祸,正欲挣脱,奎子鉴更无心耗时间,照他颈侧扬手就是一劈。
李承尧生受这记手刀,当即歪头一趴没了动静。
石子下沉,水面波纹逐渐平缓。
于是又重回寂静。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快,以至于骆然才堪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奎子鉴搂在了怀中。
这个怀抱是小心翼翼的,因为拥抱他的人不得不很谨慎地避开他的伤口;但这个怀抱又异常温暖,因为现在没有人可以再把他们分开。
骆然脑袋还是晕乎乎的,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情浮在尘埃里,真切,却不真实。
“奎队……李承尧,他背后有人……”
迷糊中,他无意识地计数着耳边急促的心跳声,无意识地感受着拂过颈间的气息,无意识地感到安心,并无意识地睡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他依稀觉察,一只冰凉的手轻柔地拭去了他眼角泪痕。
似有若无,一段不自禁的喃喃自语,也无息掠过耳畔。
那人好像在对他说。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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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然这一觉并没睡多久,乍起的警笛声就将他拉回现实。
警车和救护车驶至停车场的入口,警笛声在偌大的停车场回荡了几圈。
醒来的不止骆然,还有李承尧。
骆然颠倒的视野里,李承尧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虽然巨大体力消耗造成的虚脱还未能褪去,但此时,他的头脑已经重新清晰起来。
李承尧现在是打算跑。
今天的事一出,李承尧跑出去,只可能会有两种结局:要么被保,要么被灭口。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他们就会通过某种途径,看到李承尧“意外身亡”的尸体;或是从今往后的每一天,失踪人口名单中都保留着李承尧的名字。
不论如何,现在放跑了他,警方就再也别想见到活着的李承尧。也就是说,他们会因此与调查幕后黑手的机会失之交臂。
“奎队……”骆然拉住奎子鉴的胳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别动。”
奎子鉴的声音很轻,却不可抗拒,还像是隐隐在忍耐着什么。
骆然怔了一下。
他松开骆然,起身向李承尧的方向迈了一步——
“李承尧。”
奎子鉴不常这样直呼人名,但不可思议的是,当一个名字从他口中出来,总含厚重的力量,似乎要把人吞没。
之前他喊骆然的名字,在车前奋不顾身扑上前去;他喊吕涵的名字,踉跄跪倒于好兄弟余温犹存的躯体边……现在,只消这三个字,便足以表达他的愤慨。
李承尧不禁哆嗦一下,扭头对上了奎子鉴的眼。
奎子鉴的眼眸很深、很沉,这时含着强烈的怒意,好似燃烧的火焰。奇怪的是,火光中却透出逼人的寒意……寒意,将那张脸衬得愈发阴鸷起来。
李承尧一只脚不自主向后撤了一步。
警笛声越来越大。嘈杂的声响,反而衬得这一方空间十分安静,声音一落便鸦雀无闻,又起时当然分外清晰——
“有件事,不知你是否耳闻……
“王宇那一刀,”奎子鉴蓦然垂下眼,像是不愿再去回忆那令人痛苦的情景,“是在吕涵身前刺进去的。”
李承尧顿住脚步。
可能是心绪翻涌得厉害,奎子鉴声音还是不由得高了起来:“他身手那么好,怎么会平白叫人站在眼前扎一刀?
“——原因很简单。他当时根本没想到自己已经暴露了。”
奎子鉴溘然抬眼,对上了对面人来不及躲闪的目光:“他把你当同志,当战友,当兄弟,当成值得信赖的单线联络人。
“李承尧,可你干了什么?!”
可你干了什么?
字字掷地有声,李承尧只好闭上眼,掩饰自己的慌乱。
篡改录音笔的内容,打乱了第一次行动部署;吕涵不得已继续潜伏,艰难地创造了第二次机会,然而……
“他虽置生死于度外,但不代表你可以把他推向深渊。
“相反,他毫无保留地把生命交给了我们,因为他对我们深信不疑。”
此处有意一顿,像是给李承尧酝酿的时间,好让他深刻体会体会这痛楚。
如果说吕涵是断崖上的绳降者,那他之所以能没有顾虑地直面谷底,果断选择背水一战,都源于他对绳索,对自己身后最可靠的保障——
深信不疑。
“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被自己的战友出卖,他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出卖他的人是你!
“李承尧,你良心痛吗,你对得起他的信任吗?你配做警探吗,你配做他托付生命的兄弟吗?!”
李承尧的罪愆被一并质问控诉,只是说到这里,奎子鉴自己的过错似乎也被唤醒。他努力平复着胸中的怒意,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想借这个动作扫去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份努力显然是失败了。
“当然,我也不配。”
缓缓吐出这句话后,奎子鉴低下头,彻底泄了气。
“所以,都别想逃避了。李承尧,跟我走吧。
“……就当,是给吕涵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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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笛声持续放大,李承尧用力闭着眼。再睁开时,眼中布满血丝,但是当他开口,语气却分外镇定。
“真是太感人了。”
他脚步又再次迈开:“二位讲的故事堪称精彩,只可惜众所周知,警探办案讲究证据,所以既然是故事,就别太当真……”
话还没说完,他的目光便在骆然身上渐渐凝固了。
只见骆然把手伸向领间,提起那枚小小的弹壳,从中取出一个纽扣大小的物件来。
一旁,奎子鉴抬起低下的头,唇角一抹冷笑,算是最后对他执迷不悟的一次嘲讽。
那是一个录音器。
李承尧这才明白,刚刚他把自己最后一次自发忏悔的机会断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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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和救护车终于开至近前,几个警探跳下车,上前铐下李承尧。
李承尧没有反抗。
看着李承尧被一众警探和医护人员簇拥着押上警车,奎子鉴收回目光,向骆然的方向看去。
此时骆然正努力站起来,崔普和几个医护人员跑过去扶住他。骆然把录音器交给崔普,然后跟着医护人员上了救护车。
直到这时,奎子鉴高度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但随着放松,他感觉浑身有些发软,一阵说不出来的情感随之泛上心头。
不是担心,而是后怕。
如果他来得再晚一点……他甚至不敢多想,他害怕知道这样一个假设的后果。
值得庆幸的是,假设不成立。
奎子鉴走到救护车旁边,脚步虚浮,一个医生拉住了他:“你怎么样?需不需要检查一下?”
奎子鉴摆摆手示意不用,旋即,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拉住了对方:“那个……他没事吧?”
医生愣了一下,后来马上意识到他说的是谁:“没什么大事,头上缝个针,把玻璃渣取出来后伤口处理一下,调养几天就行了。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们还可以给他再做一个全身检查……”
——“奎队。”
崔普小跑过来:“您还有其他事吗?”
奎子鉴看着他定了定,然后摇摇头。
“那我们走吧。”崔普说着,向他朝不远处停泊的警车方向做了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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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针对录音里的供述和讯问中本人的口供,各方对李承尧一案进行具体的取证和定罪。
那些事情奎子鉴已经不甚关注。他更在意的是骆然所说李承尧背后的人。
……
审讯室。
“你是吕涵同志的单线联系人吗?”
“是。”
“录音笔在到你手上之前没有被任何人动过?”
“大概吧,我是说如果中间执行交接的同事都严格遵守规定的话,我确实是第一个听录音笔内容的人。”
“据专案组的同志反应,当时的案件上头比较重视,办案效率很高,可是录音笔内容公开时距离单线联系人拿到已经过去将近两天,这期间录音笔一直在你手上,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造成这个时间差吗?”
“因为我改了一部分录音内容。”
“说一下改了哪部分内容。”
“交易地点。他们约的六号包间,我改成了……好像是三号吧,就是他们第一次谈交易的那个包间。”
“因为你篡改录音笔,导致了后来行动的失败?”
“……差不多,三号和六号隔了一层,估计是打草惊蛇了。”
“最后那个行动,提前告知王宇警方动向以及吕涵同志卧底身份,打乱警方部署的,也是你?”
“是。”
“行动最后,在王宇已经昏迷且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给他补刀,最终导致王宇当场死亡的是不是你?”
“是。”
“是谁指使你灭王宇口的?”
“没人指使我……”
“那个人和王宇是什么利害关系?”
“没有利害关系,我说了是我自己……”
“你从什么时候和那个人开始联系?”
“我说了没有……”
“你们平时怎么联络?你现在还有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吗?”
哐当!
李承尧猛地抬手捶桌,金属手铐砸在桌面上发出巨响
“我再说一次!我背后没、有、人!没有人指使我杀王宇,王宇他知道我的身份,我杀他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录音里你说王宇和吕涵如果不死,你就会被除掉。我们合理怀疑,你的所作所为都是……”
“那是我胡说的,我在为我自己的行为开脱,行了吗?我最后说一遍,什么犯罪团伙、犯罪组织都是你们在毫无根据地臆测,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使,一切都是我的私人行为!”
……
总而言之就是,该说的李承尧都说了,不该说的半点口风也没露。
可惜,录音里李承尧对于这方面所阐述的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加之李承尧主要涉及的几项罪名证据链已经完整,并无理由追究其他责任,也只能偃旗息鼓。
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了,奎子鉴自然没有过多感想。毕竟对李承尧而言,交代出背后的人,倘若牵涉更多事情,无非是罪加一等;况且要是那幕后势力足够强大,说不好他即便身处牢狱也免不了受灭顶之灾。
说到头来,不过是他依然没有忏悔罢了。
奎子鉴叹了口气。
交代完有关自己的事情后,奎子鉴便动身离开偿林市局。
录音笔指路:Chapter 6,Chapter 25
李承尧背叛,吕涵牺牲指路:Chapter 11
王宇被害指路:Chapter 12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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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浮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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