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生依言翻身上床,在她身侧躺下。
躺得端正,一动不动。
萧宁这才满意,将身上锦被分她一半,“多大年岁了?”
沈今生眼睫低垂,“快十八了。”
萧宁眸色幽幽,“这般年轻……我都二十六了,比你大了整整九岁。”
沈今生沉默着,不知如何接话。
“你爹娘呢?”萧宁又问。
似是没想到萧宁提这一茬,沈今生微微蹙眉,沉默半晌,才道:“生我时,娘亲难产去了。”
“……爹,忧思成疾,没熬过半年,也走了。”
萧宁默然,手从沈今生脸上滑过,顺势将身子靠了过去,额头抵在她单薄的肩上。
呼吸间是对方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波似水,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绵软依赖,“沈今生……你恨我么?”
恨?
沈今生在心底咀嚼这个字。
跟着萧宁,日子虽被她阴晴不定的性子搅得起伏不定,但吃穿用度,无一不精。
薄待?从未有过。恨,又从何说起。
“不恨。”
萧宁似乎有些意外,微微撑起身子,目光凝在她颜色浅淡的薄唇上,追问:“为何?”
“夫人待我很好。” 沈今生的回答依旧简洁。
两人之间,又只余了静默。
萧宁实在想不通,这沈今生,哪里吸引了自己?
明明,沈今生是天阉,可为何,在两人肌肤之亲的时候,她半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明明,她身边的男人,个个都是身强体壮,为何偏偏,对这个废物,上了心?
想不通,就不要想。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可我朝三暮四,时而喜你,时而厌你。”
“喜你时,恨不得将你捧在掌心,厌你时,恨不得你立马消失。”
“如此,你还愿意跟在我身边吗?”
萧宁在问这话的时候,神情是惯有的骄矜,语气也是平平淡淡,她以为沈今生不会有多在乎,更不会有多认真地回答她。
可沈今生却凝眉深思,随即,微微笑了,“愿意。”
萧宁在沈今生的笑里,又坐不住了,这模样,怎么看,都是故意的。
故意地讨好,又故意地引诱。
可气的是,她还偏偏吃这一套。
再这样下去,她的心思就全部泄露,像个寻常女子一般,期待夜夜笙歌,期待有个男人紧紧地搂着自己,被勾得三魂不见七魄。
她不许了,这是她给自己的禁锢,不允许心底生出一丝情愫,不允许沉溺。
于是,她蹙眉,冷下脸来,“沈今生,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萧宁,这辈子都不会跟你有什么结果。”
“你明不明白?”
沈今生不明白,为什么萧宁一边说着厌恶自己,一边又把自己缠得紧紧的,不容分说,不许离开。
分开两个人,是很容易的。
沈今生起身,往后退,一下子,便退到了床下。
她穿着青灰色的直裰,站在烛光里,身子颀长,背脊笔直,神色凝眸,显然被这反复无常伤着了,也恼了。
萧宁愣了一秒,没拦着,双手环胸,“沈今生,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
“懂。”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
沈今生的目光澄澈,坦然地回视她:“若是夫人对我有情意,我愿意为夫人做任何事情。”
“可夫人,对我并无情义。”
“所以,我留在夫人身边,不是合适的选择。”
萧宁有些恼怒,“你凭什么自作多情?我就算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坐满了,也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我再说一次,你离开,还是留下,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跟我无关。”
“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自作多情?
话说到份上,再不走,便说不过去了。
沈今生行了一礼,就往外走,身形不疾不徐,脚上穿着青灰布鞋,走出房门,下了几节台阶,外面无人,脚上踏出去的步子,比起她刚来时,多了些沉稳,少了些局促。
萧宁的目光,一直落在沈今生的背影上,直到那道青灰色消失在视线里,她才翻身起来,朝外面喊:“沈今生——”
喊出去的声音,无人应,屋子里,重新归于平静。
她自嘲地笑了笑,躺回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头顶的雕花,久久地失神。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把人赶走,她又不得劲。
可留人,她也实在别扭。
床很大,够放好几个人,沈今生在时,两个人挨得很近,她想着沈今生刚刚说出的那些话,朝沈今生躺的方向挪了挪,闻到一丝皂角香味,心慢慢地静下来。
算了,就这样吧。
——
临近黎明,天光欲晓。
萧宁睡得不甚安稳,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身侧有轻微的异响,她以为是沈今生,想也未想便伸手探去。
“呵,好夫人,” 一个带着戏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这般主动,倒叫为夫有些受宠若惊了。”
这声音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萧宁激醒,她猛地坐起身,惊怒交加地看向身侧,哪里是沈今生,竟是她的夫君,玉衡。
玉衡不知何时潜了进来,裹着刀靠在床头,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带着审视的笑,而萧宁刚才握住的,正是他腰间佩刀的刀柄。
“你!” 萧宁又惊又怒,劈头盖脸斥道,“玉衡!你发什么疯?!大清早鬼鬼祟祟到我房里做什么?”
玉衡笑意不减,眼底却无甚温度:“夫人此言差矣。这王府,难道只有你一个主人?”
“为夫自然要时刻守着夫人,” 他刻意加重了“守着”二字,扫了一眼空着的半边床榻,“免得你再与那沈今生纠缠不清,闹出什么有损王府颜面、更损我玉衡脸面的事端来。”
萧宁不吭声了。
玉衡这人,神经大条,一般这种情况下,他早就自我洗脑,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出去晃荡了。
但今天精神失常,一直坐在这里,大有一副不跟他解释,就不走了的架势。
萧宁不说话,玉衡也没再逼问,两个人看着窗外,等天光。
房间里安静得连掉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许久,萧宁才生硬地开口,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意味:“……我昨夜已将他赶走了。”
“哦?” 玉衡挑眉,“玩腻了?倒也省事。正好,我今日来,便是知会夫人一声。我要带沈今生回封地。”
封地,就是玉衡和萧宁成亲后,辽王赐给他们的那块地,在西北。
萧宁作为女眷,平时是在府邸里不出门,没去过。
但听人说过,那里是大漠,离都城很远,孤烟,野沙,冬天很冷,夏天很晒,见不到半点绿色,放眼望去,都是苍茫的黄。
沈今生要去封地,也就是要离开她了。
不管萧宁心里对沈今生是厌恶,还是嫌弃,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在这睡,那么大个床,就她一个人躺,心里就堵得慌。
“你不过见了他几次,就想把他接走,是不是太过分了?”
玉衡笑意收敛,目光沉沉地逼视着她,“萧宁,你搞清楚,沈今生原本就是我的人,只不过是我暂时借给你罢了。”
“而且,他现在不愿意跟你在一起,你也强留不得。”
“我不妨告诉你,我已经应了沈今生,要给他在封地安排个官当当,到时候,你若是想见他,还得经过我的允许才行。”
萧宁又气又怒,一脚朝他踹过去。
力道并不小。
玉衡身手敏捷,侧身轻松躲过。
这一脚彻底激怒了他,脸上露出几分薄怒,“萧宁,你别忘了,你我的姻缘,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交易,一场各取所需的政治联姻!”
“你若还想安安稳稳地做你的三王妃,还想倚仗你萧家的荣光在这都城立足,就给我安分守己些,别再试图激怒我,更别再想着和沈今生,有任何瓜葛!”
是了,玉衡是辽王之子,纵使生母卑微,不受重视,他骨子里流的也是王族的血。而她萧宁,不过是仗着母族长公主和镇国将军府的权势,才得以在这桩婚姻中占据些许上风。
辽王的确曾因她母族势大而偏袒她,当众训斥过玉衡。这些年来,她也习惯了在玉衡面前的嚣张跋扈,而玉衡也一直隐忍退让。
可这层遮羞布,被玉衡亲手撕开了。
萧宁冷笑一声,寸步不让:“玉衡,你如今倒在我面前摆起主子的谱来了?既说是交易,你又凭什么在我这里指手画脚?”
“若早知你是这等面目可憎、心胸狭隘之徒,我萧宁便是抗旨,也绝不会嫁你。”
“滚,给我滚回你的封地去,现在立刻。”
她平时脾气不好,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就朝玉衡发火,可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只要一看到玉衡那张脸,就莫名地觉得心烦。
连呼吸都不痛快。
这几句话,真是往玉衡心窝上捅。
他阴沉着脸,眼中似要喷火:“你说什么?”
萧宁斩钉截铁:“滚!”
“好!好!好得很!” 玉衡怒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转身,再不留恋,狠狠摔门而去。
门被摔得“哐哐”响,不用看,也知道他此时有多生气。
他一走。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萧宁的心跳,不知为何,也慢了几拍,她大梦初醒般,呆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
晨光已渐渐升起,天光穿透了云层,几缕霞光如诗,打在屋里,斑驳,破碎。
下一秒——
“吱呀”一声轻响。
那扇刚刚被狂暴关上的门,竟又被缓缓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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