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深处,东方青的丹房。
这里与外面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星象仪在穹顶之下无声运转,黄铜构件反射着幽光。四周墙壁悬挂着繁复的星图与山河堪舆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与丹药的余味。
角落里,一座半人高的紫铜丹炉静静矗立,炉火虽已熄灭,炉壁仍散发着微微温热。中央,一张紫檀木棋盘置于矮几之上,黑白二子星罗棋布,棋局已至中盘,杀伐之气隐现。
东方青依旧披散着头发,只随意用一根木簪挽住几缕,宽大的道袍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瘦削的手腕,他一手捻着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棋盘边缘光滑的包浆,眼神却并未落在棋盘上,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投向对面。
何承坐在他对面的软垫上,虽已换了干净衣袍,脸色依旧灰败得如同墓中爬出的活尸,眉宇间刻着地牢酷刑留下的深痕和劫后余生的惊悸,每一次细微的呼吸似乎都牵扯着未愈的伤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师兄,”何承艰难地落下一枚白子,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室内的沉寂,“此番能脱困,全赖师兄斡旋。若非师兄向圣上开口,师弟我、我怕是已被那萧宁活剐了,只是那沈今生,她……”
“她如何?”东方青眼皮都懒得抬,随手将指间的黑子“啪”地一声,轻描淡写地拍在棋盘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这看似随意的一落,如一把无形的快刀,瞬间斩断了何承一条蜿蜒挣扎的白龙所有可能的生路,棋局风云突变,白棋大势倾颓。
“蛊解了,伤好了,正与她的萧宁卿卿我我,琢磨着怎么报仇呢。”他端起旁边那杯颜色浑浊诡异的药茶,凑到鼻尖嗅了嗅那股混合着草木苦涩与矿物腥气的味道,复又放下,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至于你耗去的半条命?哦,那是你‘自愿’付出的代价,谁会在乎?”
“自愿?代价?师兄,你、你什么意思?”何承喃喃重复,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头顶,手中的白子“当啷”一声脱力坠落,砸在棋盘边缘的玉质棋罐上。
“意思就是,”东方青终于抬眼,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何承的耳朵里,“这一切,从你给沈今生种下那要命的同心蛊开始,到‘恰好’引她去洛边那个偏僻的泥潭,再到她在那‘民风淳朴’之地狂性大发、屠戮村民,最后到你走投无路、不得不以半条命为代价为她解蛊……这一步步,环环相扣,分毫不差,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你说什么?洛边是你引沈今生去的?你早就知道是我下的蛊?是师兄你?”何承身体猛地前倾,双手死死抠住冰冷的紫檀木矮几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然呢?洛边那地方,穷山恶水,村民愚昧排外如井底之蛙,贪婪短视如豺狼,正是最上等的养蛊场,也是……绝佳的熔炉。”东方青咧开嘴,露出一个与他邋遢道袍格格不入的、近乎邪气的笑容。
他站起身,宽大的袍袖拂过棋盘,带起一阵微弱的檀香风,踱步到那幅描绘着北境疆域的山河堪舆图前,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洛边村所在的、代表边境荒僻之地的星域标记,指尖在那片区域用力点了点,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一个身怀忘川花磅礴生机、却又被同心蛊日夜啃噬神魂的绝佳容器,把她丢进那样一个充满戾气、愚昧和原始恶意的泥潭里。”
“只需一点火星,比如一个不知死活觊觎她‘男色’的蠢货,或者一个仗着村长身份就敢强抢民女的畜生……愤怒、屈辱、蛊毒反噬的剧痛,加上忘川花那狂暴的力量被彻底点燃。”
“轰!多么璀璨的业火红莲啊,徐大福临死前的怨毒,那些村民被屠戮时的恐惧和诅咒……多么精纯、多么浓烈的煞气,它们是最好的引子,也是最烈的薪柴。”
他踱回棋盘旁,俯视着因极度恐惧而蜷缩起来的何承,眼中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光芒,“沈今生,她体质万中无一,命格更是奇特,是天生的炉鼎,亦是绝世的凶兵胚子,忘川花给了她力量,却也让她如一张拉满的强弓,弦绷得太紧,更容易被天地间的凶煞戾气侵蚀。同心蛊是引信,洛边村就是我为她选定的熔炉,我要的,就是她在那里经历最深沉的绝望,犯下最不可饶恕的杀孽,引动这世间最凶戾的煞气加身。”
“唯有如此,她的魂魄才能被千锤百炼,她的命格才能被打磨成这世间最锋利的剑,而我,只需要引导这把剑指向合适的方向。让她这把沾染了足够业力与煞气的凶剑,去斩断那些阻挡圣上道路的荆棘,去荡平那些不安分的星野,至于代价?呵……”
“那些蝼蚁的性命,还有沈今生注定走向毁灭的魂魄,又算得了什么?能成为‘天劫’的一部分,是他们的荣幸。”
“师兄你究竟想做什么?沈今生她……她现在已经是……”何承听得遍体生寒,他终于彻底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师兄这盘惊天棋局中一颗无知无觉、用完即弃的棋子,所谓的师出同门情谊,所谓的看重他解蛊之能而向圣上求情救他,全是精心编织的谎言,东方青利用了他对蛊术的执着,利用了萧欢颜的仇恨,利用了沈今生特殊的体质和命运,更冷酷地献祭了洛边村上下数十条人命。
“她现在?”东方青嗤笑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幕,“她现在是一把刚刚淬火出炉、戾气未消、锋芒毕露的凶剑,萧宁那点浅薄的情爱,妄图做她的剑鞘?可笑!”
“煞气、戾气、忘川花的生机、同心蛊的怨毒纠缠、还有她对萧宁那点可怜又可笑的执念转化的锚点……多么完美的融合,多么磅礴又危险的力量,圣上需要一把这样的剑,一把能替她斩断朝堂荆棘、荡平四境烽烟、甚至……为她攫取更多权柄与疆域的神兵,圣上眼中,只能有这柄剑的锋芒,只能有这柄剑带来的无上功业。”
他向前一步,逼近瘫软的何承,那张总是疯疯癫癫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扭曲的嫉妒和刻骨的恨意,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淬毒的冰锥:“可她沈今生算什么东西?一个卑贱的大夏女!一个靠攀附萧家才得以苟活的蝼蚁!她凭什么?凭什么让圣上为她忧心忡忡?凭什么让圣上三番五次踏入我这钦天监,低声下气地求问解法?凭什么……让圣上为她落泪!”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眼中翻涌着压抑已久的疯狂妒火。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浓稠的夜幕,紧跟着便是“喀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仿佛天穹都被这声怒吼劈开。
巨大的声浪轰然撞入丹房,震得那高悬于穹顶的黄铜星象仪嗡嗡作响,内部精密的齿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颗代表灾星的铜珠在星轨上疯狂跳动。
“师兄你……你疯了!”何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状若疯魔的男人,只觉得无比陌生和恐惧,“你利用我,利用洛边村十几条人命,就为了、就为了你那见不得光的妒恨?圣上她……圣上她待你如帝师,敬重有加,你竟敢……竟敢……”
“敬重?帝师?”东方青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狂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丹房里回荡,混合着窗外呼啸的风雨声,显得格外瘆人,“那又如何?这天下,这权柄,这万里江山,最终不都要归于圣上之手?而我,东方青,才是能真正辅佐她、成就她万世基业的人,沈今生算什么东西?她只会成为圣上的软肋,成为她千秋伟业上的污点,一把沾满煞气、戾气,能替圣上扫清一切障碍的‘凶剑’,这才是她唯一的价值,而你……”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你知道了太多。虽然你已与沈今生命格相连,她生你生,她死你死……但这恰恰是绝妙的保障。圣上需要沈今生这把剑,我就不会让你们轻易死去。你,就在这钦天监,好好活着,看着吧。看着你亲手救活的沈今生,如何一步步成为搅动天下的煞星,看着她如何被圣上握在手中,斩向所有挡路之人。”
“噗——!”何承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和恐惧,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冰冷的地砖上。
——
皇宫,御书房。
玉珂放下朱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堆积如山的奏折处理了大半,朝堂上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让她心力交瘁。
她端起手边微凉的茶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御案一角——那里是一份钦天监的密奏。
东方青的密奏写得玄之又玄,什么“凶星应劫”、“煞气冲霄”、“神兵初成”,力谏她不可因小失大,当以社稷为重,善用此“天赐凶刃”。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沈今生力量的推崇和对她潜在威胁的……隐隐期待?玉珂烦躁地放下茶盏,东方青的疯癫她早已习惯,他那些神神叨叨的预言也时常应验。
但这次,牵扯到沈今生……她想起地牢里沈今生那绝望的“杀了我吧”,想起她跪在自己面前时那疏离而冰冷的眼神,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想要沈今生屈服,想要她站在自己身边,却从未想过让她变成一把沾满血腥、人人畏惧的“凶剑”。
“檀月。”玉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奴婢在。”檀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案旁。
“传旨钦天监,让东方青明日……不,现在就来见朕。”
“是。”檀月躬身退下,心中凛然。
圣上对沈今生的在意,似乎并未因沈今生离开而减少分毫,反而……更加复杂难明。
这局面,越发诡谲了。
哈哈哈我终于圆回来了,从玉珂遇到小沈开始,东方青就已经在布局[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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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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