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鸡报晓,冉冉升起的朝阳一点点蚕食掉天际暗淡的星光,碧水环绕的杜家湾从青色的水雾中露出黄泥土墙。
孟青和孩子还在睡,杜黎轻手轻脚拉开门出去,对面的灶房冒出炊烟,里面却没有人。他看水缸里还有小半缸水,今早暂时不用挑水,脚尖一拐朝中堂去。
“锦书,快醒醒。”北屋里,李红果拍醒儿子,她念叨说:“快穿衣起来,去找你三叔念书,他今天一个半天都在家,你好好跟他学个半天。”
杜明被吵醒,他不耐烦地翻个身,烦躁地说:“用得着这么早?你别去打扰三弟睡觉。”
“你三弟早就起了,我去抱柴的时候就听到他在书房背书。”李红果把巧妹也拽起来,说:“少睡点,跟你们三叔学,别像你们爹,除了吃就惦记着睡。”
杜黎走进杜悯的屋,屋里还飘有烛油燃烧的味道,再看油盏,里面盛的油已经见底,可见他昨夜又在熬夜温书。
一墙之隔,杜悯站在大开的窗前抑扬顿挫地背书,双眼闭着,很是沉浸。
直到一卷书背完,他才满意地睁开眼。
杜黎敲敲门,“三弟,我进来了啊。”
“进。”杜悯心头大事得以解决,他精神亢奋,见杜黎推门进来,他中气十足地喊一声二哥,“二哥,你起得挺早。”
“不及你早,你天不亮就起了?”杜黎指一下桌上的油盏,里面的烛火还没熄灭。
“哎呀!我忘了。”杜悯过去吹灭烛火,他顺手放下书卷,说:“你我不同,你忙田地里的农活,日日受累,能睡的时候就多睡会儿。我这时候不能睡,要少睡多用功,要是贪睡贪享受,对不起你们受的累。”
杜黎心里熨帖,“你自小就懂事用功,好像生来就知道上进,家里有个你这样有出息的兄弟,我跟大哥甘愿受累。”
杜悯微笑,“二哥,你昨晚梦到我了?一大早说这些煽情的话。”
“三叔!我和妹妹能进来吗?”锦书和巧妹乖巧地站在中堂大声问。
“我有点事跟你说。”杜黎示意他打发走两个小孩。
杜悯出去一会儿,片刻后他关上后堂的门,走进书房又关上书房的门,“二哥,你说吧。”
“我昨晚想了半宿,还是觉得你跟我们商议的事不能瞒着爹娘,趁爹娘这会儿还没起,你跟我过去和二老知会一声。”杜黎说。
杜悯拧起眉头,一早的好心情顿时没了,他闭眼轻吁一口气,按耐住烦躁,打起精神问:“又怎么了?二哥,你能不能别想一出是一出,一会儿一个主意,一个事拖拖拉拉重复好几遍,挺耗人心气,搞得我现在连看书的心思都没了。”
杜黎看清他脸上的神色,心里不免发凉,听完他指责的话,他有些发窘。他急切地解释:“我昨晚可没答应你,我想跟你说的时候,锦书和巧妹牵牛回来了。”
“我跟二嫂都商量好了,她也同意瞒着爹娘,你就别插手了。”杜悯回到书桌前坐下,他拿起书卷翻看,一副不想再谈的模样。
“没有,她……”话到嘴边,杜黎想起孟青交代他不要提她的意见,免得叔嫂之间有隔阂,影响以后相处。他及时咽下不该说的话,坚定地说:“我不能不插手,这个事不跟爹娘说清楚,他们容不得你二嫂动不动带着孩子回娘家住,更容不得她回娘家帮忙而不在婆家干活儿。一回两回还罢,日子久了,爹娘会骂她不孝,整个村都会误以为她贴娘家,不是个好媳妇,对她名声不好。三弟,你二嫂为你出力,你不能不为她的名声考虑。”
杜悯冷眼看他,“我二嫂也知道你的想法?你俩昨天夜里商量过?”
“她知道,不过她无所谓,毕竟她去年就干过跟娘吵完架搬回娘家住的事,她不在乎骂名。”杜黎撒个小谎,“但她不在乎我在乎,她跟家里关系差,连带望舟也会被他爷奶不喜。我不被爹娘喜欢就算了,不能让我的孩子走上我的老路。”
“二哥,你怎么能这么说,都是爹娘的儿子,爹娘哪会不喜欢你。”杜悯不高兴听他这么说。
杜黎苦笑着摇头,“算了,不想多说,一提我就伤心。”
杜悯哀叹,他心累地趴在书桌上,“二哥啊,爹娘一直以我为荣,一直瞧不起奸滑的商人,可他们为了我甚至做出贩卖亲儿姻缘一事,说出去遭人鄙视,这已经够让他们没脸的了。今日要是再得知我去沾商贾之事,他们得多难受,比割肉抽骨还难受。”
杜黎对他这番话毫无感觉,他干巴巴地说:“爹娘会理解的。”
杜悯沉默不语。
“老二呢?缸里没水了怎么没人挑?”杜父站院子里问,“他人呢?还在睡?”
“在三叔书房里,我去找三叔的时候听见我二叔的声音了。”锦书回答。
“你三叔跟他有什么聊的?”杜父觉得奇怪,他进中堂去敲门,“老二?你在你三弟屋里做什么?快出来挑水。”
杜黎径直去开门,“爹,三弟有事要告诉你。你先进去,我去叫娘。”
孟青抱着孩子从南屋出来,正好遇上杜黎出来喊杜母,夫妻俩对上一眼,无事人一般各做各的事。
杜母被杜黎喊走,李红果从灶房出来,她朝中堂看一眼,纳闷道:“二弟妹,这是出啥事了?”
“不清楚,我刚醒。”孟青装傻。
李红果使唤锦书去喊杜明,“你爹牵牛吃草去了,你喊他回来。”
锦书利索跑出门,孟青抬眼去看李红果,李红果忽略她的目光,对此不做解释,她回灶房继续做饭。
书房里,杜悯不肯开口,杜黎不想磨蹭,他讲述这两天发生的事。
杜父越听脸色越黑,他下意识不肯相信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去碰低贱的商贾之事,还跟晦气的纸马店有关。
“别是望舟娘拐带你三弟替她娘家做事。”杜老丁越想越觉得就是这回事,他怒骂道:“我就知道她是个阴狠歹毒的,就不该让她进我杜家的门,让她险些害了你三弟。”
“杜悯!”杜黎大喊一声,“你哑巴了?你让爹娘闭嘴。我警告你,你二嫂再因你挨一句骂,你待会儿就是跪下磕头求她,我都不会答应让她再替你做事。”
杜悯被他吓到,杜父杜母宛如被割了心肝一样,一个骂他短命鬼,一个骂他讨债鬼。
“爹!娘!你们干什么呀!”杜悯赶忙叫停,他不敢去看他二哥的脸色,连忙解释说:“这都是我的主意,不是我二嫂的意思,她是为帮我才答应的。”
“杜悯在孟青生下孩子的头一晚回来就是为这个事,我跟她都没答应,他第二天悻悻地走了。昨天我们在地里干活儿,他又缠着孟青说这个事。”杜黎冷声补充,“杜悯,你最好解释清楚,可别让你二嫂蒙冤。”
“你闭嘴。”杜母呵斥,“你给我出去。”
杜黎动都不动。
“娘,你别这么跟我二哥说话,他都当爹了,又不是小孩,别动不动就斥骂。他没错,错的是我。”杜悯出言维护。
“你怎么想的?为什么要碰那事?”杜父连商贾之事这几个字都不敢提,生怕被人听去了,他压低声音问:“你知不知道,这事被外人知道了,你可就完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缺钱用……”杜悯把昨天说过的话又哀声重复一遍。
杜父杜母听完沉默了。
“爹,娘,对不起,儿让你们失望了,是我拖累了你们,拖累了这个家。”杜悯垂头丧气地说。
“我的儿,你可别说这种话,是爹娘对不起你,你投胎到贵人家哪会受这个罪。”杜母心疼死了,她抹着眼泪说:“你投胎到我们这个家才是受罪,是我们拖累了你。”
杜黎咬紧牙关,真是讽刺。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还能站在这里如一个外人一样看下去听下去。
这时,杜明回来了,孟青看见他,她走进中堂大声问:“杜黎,大哥回来了,人都到齐了,什么时候吃饭啊?”
“爹娘,这事不能让大哥大嫂知道,我不是不信任大哥大嫂,是担心锦书和巧妹不小心听去,再在外面说漏嘴。”杜悯忙说。
“好好好,不跟他说,这事就我们这几个人知道。”杜父知道事情的轻重,“老二,跟你媳妇嘱咐好,让她在外面闭紧嘴。”
“她能不能闭紧嘴要看你们肯不肯善待她,你们动不动就辱骂她,她寒了心,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真不愧是夫妻,杜黎说出跟孟青一样的句式。
杜父一听这熟悉的话就生气,他气得大骂:“你真是翅膀硬了,要反天了。”
“去年我就不该同意你娶她,叫你当老光棍也好过让她挑唆你跟我们对着干。”杜母后悔死了。
杜明闯进来就听到这句话,他像个狗仗人势的狗,主人吹个哨,他不分东西就跑出来狂叫:“老二,你又闹什么?能不能消停点?你儿子的满月宴办也办了,难不成又要办周岁宴?”
杜黎看他像看傻子。
“吃饭吧,我饿了。”杜悯出声。
杜父杜母闭紧嘴巴往外走,杜明扭头跟上,他打听问:“爹,娘,你们一大早在吵什么?”
“不关你的事,别瞎打听。”杜父心情糟糕极了,他不耐烦地斥一声。
杜明也恼了,“怎么不关我的事?你们要是再给老二钱,我就要送锦书去上蒙学。”
“钱钱钱,哪来的钱?你把老子的肉割了拎去卖。吃饭,都给我消停点。”杜父骂。
杜母看见孟青,她张嘴就想骂,不等话出口,她想起杜黎的话,硬生生把骂声憋了回去。
“变天了啊。”杜母扯着嗓子喊一句,真是变天了,婆母怕起儿媳妇了。
李红果望天,还真要变天,天上云层盖住了太阳。
“三弟,你吃过早饭就走吧,万一下午下雨,你路上要淋雨。”李红果是真心为杜悯着想。
杜悯看向孟青,问:“二嫂,上午走吗?”
孟青看向杜父杜母,问:“爹,娘,我能走吗?”
“你要去哪儿?又回娘家?”李红果不高兴。
“她带个孩子在家做不成事,家里还要多做一个人的饭,让她回娘家住几个月。”杜父心里乱糟糟的,但也做出了决定,“老二,你待会儿送她回城。”
李红果不干了,“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生锦书和巧妹的时候,你可没做这样的安排,孩子小的时候,我一手哄孩子一手给你们做饭洗衣,剿蚕丝织绢布的时候也没少过我。我是丫鬟,她是少奶奶?”
杜父说不出话。
“她回去给她娘家帮忙,不是回去享福的。”杜母开口,她跟孟青说:“你不在家里干活儿,要给家里交钱,一个月三百文。”
孟青不同意,“我又不在家里吃饭,我交什么钱?我娘家替你们养媳妇养孙子,他们没找你们要钱真是亏了。”
“你不在家,属于你的那份活儿是我跟你大嫂帮你干的,你怎么不交钱?”杜母瞪眼。
“我吃你家的饭才要付出劳力,我又不吃饭,干什么活儿?”孟青才不做这种吃亏的事,她把矛盾引走:“大嫂在家做事,你们要是觉得她吃亏受累,就一个月补她三百文。”
杜父杜母齐齐倒吸一口气。
“大嫂,三百文够吗?”孟青问。
李红果不敢说话。
“没这回事,她还有锦书和巧妹要养,这两个孩子不吃饭?”杜父赶忙绝了大儿媳的心思,他看向孟青,说:“家里忙的时候,喊你你就回来,不要你下地干活儿,你在家做几顿饭给我们送地里去。”
“行。”孟青答应得痛快。
杜父不敢再让她多待,他迫不及待地说:“别吃了,吃多了晕船。老二,你们回屋收拾收拾,趁早去渡口等船。”
孟青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杜黎去提出来,等杜悯提着东西出来,三人一道离家。
杜父杜母站在院外目送,这一去也不知是福是祸。
明晚八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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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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