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他们又开始南下。
马车行至“护男河”的时候,沈沉英掀开帘子望了两眼,有那么几个夫人携着三两丫鬟就跪在河边祈祷,然后让丫鬟去取水,喝入腹中,又跪下来虔诚地拜了拜。
“求鲤仙娘娘赐我一子。”
“求鲤仙娘娘赐我一个健壮的儿子。”
……
每个人许的愿望都大差不差。
为了得个儿子。
但也有各别只为了求个孩子,女儿也行,儿子更是锦上添花,只要鲤仙娘娘愿意垂怜便好。
沈沉英也是在思想观念相对豁达的上京待久了,看到这种重男轻女严重的情况,还是忍不住皱眉难受。
“这护男河真这么灵验?不知道男子若去喝了这水,能不能替自家夫人求个孩子。”同行的一个小侍卫此刻扮做富家老爷的小厮,坐在沈沉英旁边呆呆地问道。
“世上若真有如此神奇的河,那也不需要妙手回春,专治不孕不育的医者了。”沈沉英不禁失笑,“来这边喝一口,岂不更快。”
小侍卫尴尬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沈沉英没再说什么,只是眼尖地发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头戴着素色惟帽,同样虔诚地跪拜。
但她没有喝那水,而是送了很多贡品在河岸,还折了几只小船像是为什么人送去祝福一样。
风一吹,那惟帽下露出了一张漂亮的脸蛋,清逸得如同出尘的仙子。如果说玉必有瑕,那就是女子的右眼角处,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马车行驶得越来越远,那女子也逐渐消失在沈沉英的视线中。
这种感觉很奇怪,沈沉英从那女子的身上,鬼使神差地读出来两个字“凄凉”。
又或者是“悲悯”?
不知道为什么,沈沉英总觉得自己还会遇到她。
……
历经几日路途颠簸,他们总算是进入了苏州地界。
官家此行微服私访,州郡的官员们只得到情报说官家会来,但不知道他具体的哪日来,又会在哪地考察。
出面去查的,也只是几个上京来的官员,只需要配合他们完成调查便好。
沈沉英和卞白因为要查人丁税,就先从平和县开始。
看着县令大人叫人搬出的底册,足足两大箱子,沈沉英陷入了沉思。
这么多底册,如何看得完?
“先看这三年的。”卞白坐在一旁,已经先从崭新的那几本开始看起了,“你忘记我让你查的了?苏州总底册里,是从三年前开始男女失衡。”
沈沉英恍然大悟,坐在卞白的身旁看着,目光时不时扫向那位年岁稍大的姚县令。
他的表现丝毫不慌张,还叫了好些个书生回来协助她们查询。果然,查了大半,也没有发现异常。
“人头都对得上,税也对得上。”卞白把底册关上,终于意识到查这个册子没什么用了,索性把身体往躺椅上一仰,对姚县令说道,“听说姚大人有五个儿子,真是好福气。”
姚县令本来准备了很多应对检查的话术,都却被卞白这一句家常话整不会了。
“哦……是。”姚县令窘迫地笑了笑,“五个不成器的孩子,哪有什么福不福气的。”
说完,他把自己的夫人和五个儿子都喊了出来。
姚夫人看起来很瘦弱,薄唇虽涂了口脂,但面色一点都不红润,只有底子亏空的淡淡惨白。不过当家主母的端庄还是有的,就是声音不大,细细弱弱的。
而姚县令的五个孩子各个珠圆玉润,长得模样都不错,见人也是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唯一觉得奇怪的就是……
似乎和姚县令夫妇都不太像。
“姚大人府上还有别的姬妾吗?”沈沉英突然问道,“我好像听到后院有什么……哭声?”
其实什么声音都没有,但姚县令还是低声朝身旁的小厮说了什么,小厮就往后院去了。
“姚某就一个夫人,从未纳过妾。”说完,姚县令还朝夫人靠近了些,彰显夫妻恩爱。
“沈大人是不是听错了?”
“可能是吧。”沈沉英笑着解释道,“沈某自小耳朵便异于常人灵敏,许是街外孩童嬉闹吧。”
姚县令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笑着开始奉承沈沉英。
“原来是这样啊,那沈大人岂不是可以听到很多声音。”
“难怪沈大人会如此得官家器重。”
但紧接着下一句,他半玩笑半正经地突然问她:
“那沈大人一定也能听到,我家后院的马厩里,有几匹马了?”
这是在试探她吗?沈沉英这下更相信这个县令的不寻常了。
自己夫人分明不是能生养的样子,却孕育了五个健康的孩子,明明家中没有其他姬妾了,但孩子们似乎和父母长得并不相像。
现在又问她几匹马……
卞白垂眸看她,没有一点想帮她的样子,似乎好奇她会如何尴尬收场。
“姚大人真是高看我了。”沈沉英低头扫了一眼他们的鞋子,然后淡淡道,“恐怕沈某是猜不到了。”
姚县令应和地干笑两声,然后用十分轻松地语气说道:“这个问题确实太刁钻了,望沈大人不要和姚某计较,姚某只是好奇……”
“因为沈某根本没听到您的马厩里有马声。”
言外之意,你家根本没有马。
此言一出,姚县令的神色都凝固了,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然后带着惊讶,鼓起掌来。
“沈大人真乃神人也。”
“姚某家里的确没有马,因为贱内五年前从马上摔下来过,所以现在一见到马就浑身冒冷汗。”
闻言,沈沉英心中的猜测又加了几分。
姚夫人坠马之事在五年前,但这几个孩子里,最小的那个已经有四岁。
坠马后骑马要调养一阵子吧,怎么会在这个期间又怀上孩子呢?这显然不太合理。
而至于为什么能“听到”马厩里无马。
也是猜出来的。
姚县令为平和县地方官,府前定然是最为富庶热闹的,可刚刚她和卞白进来时,门外却连一个守着的车夫都没有,更别说有什么马车经过了。
还有一点,一般有养马的人家,在前院定然会堆积许多干草和马粮。干草需要时常拿出来晒,否则就会潮湿发霉,因此这草只能是没有,而不可能是收在什么柴房里。
不过这些,也只能作为猜测而已,稍微有一点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发生,她都猜错了。
卞白看着她因思考而微微煽动的眼睫毛,浅笑着摇了摇头。
本以为这家伙会打草惊蛇,没想到还真被她圆过去了。
……
回去路上。
因为没有马车,他们只能走着。
夜深了,凉意也上来了,沈沉英穿的单薄,此刻终于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走在她身旁的卞白看到了,便又开始说她整日顶着个没用的东西,也不嫌重。
呵,又在暗讽她蠢。
“白日里还是热的,谁知道这里夜晚这么冷的。”沈沉英有点委屈,她现在冷的厉害,作为同僚,他不关心一二就算了,怎么还冷嘲热讽。
“也是白让你查阅苏州的气候了。”卞白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身上的披风递给了她,“幸亏我现在有点热了,你正好披上。”
“回去记得洗干净,我有洁癖。”
虽然卞白一副很嫌弃她的模样,但她知道他是好心,也没和他客气,接过来就裹在身体上。
披风上残留着主人的余温,还带着卞白独有的冷杉木香。
“明日去云浦县继续查吗?”沈沉英问他。
“先留在平和县吧,姚县令有问题。”
“我也觉得。”沈沉英表示很赞同,“这里是离护男河最近的县了,我能感觉到四周男丁偏多,户籍底册应该是没有造假。”
那是为什么呢?难道这护男河还真有添男丁的功效?
那平和县要不了多久就成男儿国了。
“今天这种小聪明以后别耍了。”卞白突然停下脚步,一脸严肃道,“稍有不慎你就掉入别人的圈套了。”
沈沉英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但如果不涉点陷,又怎么套的着孩子?
至少可以证明姚县令家中确实没有为他生育的其她女子。
“我知道,下次不会了。”沈沉英温和笑笑,看他依旧不太高兴的样子,迅速转移了话题,“明天我想去护男河那边看看,兴许会有什么别的发现。”
其实这一点,沈沉英和卞白想到一起去了。
但他明天还有别的事要忙,而且今天去姚县令府上盘查的一切都要禀报官家,实在抽不开身了。
“那你明日先去探查一番,切忌不要擅自行动。”卞白还是忍不住像个老父亲那样叮嘱道。
他属实是不放心沈沉英,明明这个人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她遭遇算计,被人重伤,也都与他无关。
但他怎么就是做不到视而不见。
而此刻的沈沉英根本不知道卞白在想什么,傻呵呵地笑着,看得卞白一股无名火。
“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我还没那么无脑。”
眼看着快到住所了,沈沉英眸子发亮了。
出门劳累了一天,什么都不如有个舒坦被窝睡觉好。
况且这次房间很充足,她不用和别人挤一间,也不会发生那么多尴尬的事情。
她瞬间想到昨日在兖州客栈,和卞白睡在一起的那一晚。
卞白说她趁着做梦占尽他便宜,非要她给个解释。
但沈沉英怎么知道这是为什么,睡断片了谁知道是不是卞白这厮空口白牙胡乱冤枉。
而且不管沈沉英如何道歉,如何解释他都不听,就好像自己真的把他怎么样了一样,像个小姑娘一样找她讨说法。
她说自己睡地上吧,他说:“那你大半夜又色心大发怎么办?我很害怕。”
她说那她不睡了,就坐在桌子上挨一宿,他说:“你一个大活人直愣愣坐在那边很瘆人,我怎么睡得着。”
她说那自己拿把椅子坐外面总行吧,他还是摇头……
神经病……沈沉英在心里骂他。
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
沈沉英咬咬牙,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恢复那个蛆虫模样,眼神指了指桌上的一条用来绑窗帘的绳子。
“你用绳子把我捆起来吧,这样我就算睡你旁边,也束手无策了。”
她其实只是客气一下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动他的决定,没成想卞白这个狗东西这次居然点头了。
他游刃有余地用绳子把她缠起来,像包粽子一样,一圈一圈,从她的脚踝,再到她被柔软被子裹上的细软腰身,最后还留了一截绳子,绑在床头的柱子上。
做完这一切,然后躺在她身侧,关灯睡觉。
沈沉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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