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费了老大劲才把昙花搬到馄饨店门口,花盆被置于地面上时,发出了细小的声音,随之被易安喘着粗气的声音替代。
“哥哥。”一道稚嫩的声音自店内传来。
易安正扶着膝盖垂着脑袋,闻声立即抬头,一边直起身朝店内走来一边回应那发出稚嫩声音的小孩,易安笑笑:“怎么啦?”
小孩站在饮料展示柜前,目光黏在中间的一排饮料上。
易安随手抽了张湿巾,把手擦干净后才蹲下身,屈起食指在小孩的鼻梁上勾了一道,问:“今天想要买什么?”
小孩指指展示柜里中间那一排饮料,十分稚气道:“要这个!”
易安笑吟吟地起身打开柜门:“又来买可乐呀,小朋友,可乐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那小孩把手里的硬币交给他,连价钱也没问,显然是来买过许多次了。
易安把小瓶装可乐递给他,小孩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易安的店里,只卖小瓶装可乐。
一瓶只有300ml,是近年才出售在市场里的。
现在已经过了晚饭饭店,店里顾客稀少,易安就搬了个板凳,坐在店门口,坐在昙花旁,四周寂寥,偶有几缕夜风拂过。
易安坐在昙花旁,抿了抿唇,渐渐生出了点睹物思人的情绪,那张裱好相框的照片被放在家里,易安绞着手指,不自觉地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张两寸的照片。
照片是蓝底的,易安身着西装很是端正地出现在照片里。
易安思索一会儿,发现迄今为止,他好像也就照过这么一次照片,还是为了开店,需要办营业执照才去拍的。
他捏着这张照片,照片背面不知何时染了几滴油渍,他目光散发着淡淡的柔和,视线却不在照片里的自己,而是在自己身着的那身西装上。
这身西装,是十七岁时,沈荣溪为他买的。
五年前自己办执照时身穿这件西装,当时他在家里翻了好久,才把这件压箱底的衣服找出来。
十七岁时第一次穿上,袖子和裤子还有点长,沈荣溪笑着说,等你以后长大了穿吧。
如今他真的长大了。
可衣服并不合身了。
五年前穿上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这袖子怎么有点短了,裤子也短了不少。站到镜子前观摩了一下自己,发现的确短了,不对,易安立刻纠正自己,不是衣服变短了,是他长大了。
可那确实是他第一次拍照,没办法,总归要正式些嘛。
于是,易安便穿着这么一身衣不称身的西装去拍了照片。
幸好照片只需截取他的上半身,单从照片来看的话,看不出来他的窘迫。
易安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刚过了中秋节,再过些时日,这昙花就会盛开了。
易安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惊觉自己在店外坐了这么久。
他无奈地挠挠头,四下无熟人,想说什么话又给憋回到肚子里,左思右想只是又叹了口气。
2024年9月30日
23:26
希望今年万事如意,事事顺利……算了。
让沈荣溪更顺利一些吧。
沈荣溪,你想过我吗?
虽然自己现在还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易安看着手里的两寸照片,不由得难过起来。
蓦然,一道熟音响起:“易老板,还没休息啊,在等什么。”
易安把照片塞回到围裙兜里,抬头发现原来是自己馄饨店里的一位常客,回以微笑,将要回答时却不知该答什么。
等什么呢。
他微微张口犹豫几秒,才道:“等昙花一现。”
那客人看样子是刚下夜班,手里还提着刚买回来的两袋盐,听易安这么一说,回道:“是了,这个时候昙花也快开了吧。”
易安点头不语,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那客人一拍脑袋,忽地想起什么,连连上前几步,对易安说:“易老板,你是云州人吧。”
易安一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先回答了:“是。”
那客人知道易安一直想找的人是云州的,热心肠地抓紧把自己得知的消息通通告诉易安:“我听说过两天,云州那里的医院会派人来咱这的医院交流学习,要不要我帮你打听打听?你不是一直想找那个云州人吗,沈什么来着……”
一提到云州医院会来人,易安立刻说:“沈荣溪。他叫沈荣溪。叔叔,你在医院做保安,麻烦你多留心留心,要是有听到这个人,拜托一定要告诉我。”
那客人摆手,笑着表示没问题。
两人交谈几句,那客人就先走了。
易安转脸看着身旁的昙花,深绿色的叶子深沉如沈荣溪那双沉静的眸。
如果真的能再遇见沈荣溪,易安感觉风好像忽然变大了,吹得他眼睛发干发涩,他揉揉眼睛,心里继续想着,他要告诉沈荣溪,他长大了,求求沈荣溪,带他一起走吧。
他如今已然明白了写在《安徒生童话》上的“前踪杳杳,后途昭昭”。
不要再丢下他一个人了。
他在变好了。
往后一连几天,那客人都没能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眼见着易安愈发失望,那客人也愧疚难堪起来,早知如此,便不应该给予他人莫须有的希望,反倒叫人徒增失望。
直到有一天,易安正在算账,一行人推开店门进入店里。
走在前面的几位顾客对坐在收银台旁的易安说:“老板,来七碗馄饨,其中一碗不要香菜,谢谢。”
易安赶忙起身应下,去往后厨。
待馄饨一一端上来桌来,易安听见有阵略感熟悉的女声:“谢谢老板,这碗不放香菜的是我的。”说着,就要伸手把那碗没放香菜的馄饨端到自己桌前。
端碗的刹那间,那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仅此一眼,易安手里拿着的勺子掉到桌上,顿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把原本桌上畅聊的几人都给震得没动静了。
坐着的几人齐齐抬头看向易安,包括端过那份不要香菜的馄饨的女人。
易安目光停留在那女人脸上,良久,其中一位客人见状,轻声问了一句:“老板?”
易安这才有了点反应,嗓子里吐出几个颤颤的音:“你……”
那女人皱着眉看着他,好像正在仔细辨认着易安,她无比确认自己一定在哪里曾经见过这位馄饨店老板,两人一定曾有过一面之缘。
忽然,那女人似乎想明白了,睁圆了眼睛看着易安,连嘴巴都微微张开了,回应易安:“你是之前来给沈老师送饭的那个孩子?”
易安愣了几秒,才慌忙点头,他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位女人,是之前他给沈荣溪送饭恰逢医闹前,那位怯怯地说了一句“沈老师已经走了”的小护士。
历经多年,不知辗转了多少地方,思绪曾荡过多少细节,两人在易安的馄饨店里重逢。
易安上餐时听到这一桌的人在谈论的东西,因为其中的一些词语,他曾从沈荣溪口中听到过。
他确信这帮人一定就是从云州医院来到这里交流学习的医生们,易安似乎抓到一根微弱的稻草一般,向当年的小护士打探沈荣溪的情况。
可一听到“沈荣溪”这个名字,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归于静默。
易安连眼睛都不愿眨一下,呆呆地扫视过这群人,最后还是把目光停留在当年的小护士脸上。
易安心里陡然升起一阵难言的情绪,他又开始埋怨自己读的书太少了,可是明明自己连“前踪杳杳,后途昭昭”这八个字都明白了,怎么连这会儿的心中所感都叙述不清。
易安颤着音,试探着又问了一句:“沈荣溪……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桌上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一言不发。
最后,回答的人依旧是那不要香菜的小护士,她抿了抿唇,声音明明轻之又轻,可落到易安耳中,犹如闷雷,彻底失神:
“你不知道吗……八年前东南亚突发地震,沈老师去救援,灾区突发意外,沈老师牺牲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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