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彦没走几步就认输了,变成偃偶又回箱笼去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幕却没有引起少女的惊奇,她好像没有看见一样,依旧在絮絮叨叨:“我叫彩,你可以叫我阿彩,我家住在落霞城西边,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奶奶带大的我,啊对了,我还养了一只小狗,我叫它花花......”
祈煌就这么听着人就要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给交代得清清楚楚了,根本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她只是在尽力回忆生前记得的所有事情。”止彦老老实实呆在箱笼里,替他解疑,“对于亡魂而言,若是忘了这些,就该是烟消云散的时候了。”
阿彩的叙述已经到了对门那家是什么情况,祈煌跟在她身后,见她似乎听不见止彦的话一样,没什么反应,也放下心来,继续问道:“他们不入轮回吗?”
“天雷把这里摧毁得一干二净,劈断了灵脉,亦劈断了往生桥。他们在这里出不去,也入不了轮回,只得困在这里等待消亡。”止彦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只是没想到这么久了这些亡魂还没有消亡,他们似乎融为了一体,所有人的记忆构筑了这个虚假的城池......”
“到啦!这里就是落霞城!”
阿彩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等到转过石壁,头顶之上的迷雾也突然散去,露出一片不太真实的蓝天白云。眼前一幕像是世外桃源,小溪静静流淌,桥的那头可见城墙之后高耸的塔尖。祈煌都快忘了他们应该在崖底。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是此地的一草一木,自手指之间传来的触感都极其真实,且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不是靠阵法维持的幻境,要不是止彦提醒在先,他恐怕也会当做这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
祈煌走过小桥,低头看见潺潺流水之中似有鱼虾活动,脚下的木板有些湿润,像是刚刚下过雨,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清新之气,他看着落霞城的城墙,感叹道:“如此奇境,竟然没有任何关于它的传说。”
还没走到城墙跟下,就有人远远看见了他们,提前开了城门,一干人,约莫有数百人,男女老少皆有,热情非凡地拥了上来。
“阿彩回来啦!采药累了吧!快来歇息歇息吧!”
“阿嬷新做了点糕点,你可要尝尝。”
“姐姐给你新做的件衣裳,你看喜不喜欢。”
甚至热情得过了头。祈煌自觉退让了一步,让他们簇拥着阿彩,嘘寒问暖格外热闹。他们早就是一体,也远比活着时更加团结。
阿彩都一一回应了,好半天后她才记起自己还带了人,连忙将祈煌也拉了进来:“这位是我在途中遇到的客人。”
那些人又立马将热情对准了祈煌,一个个笑脸盈盈:“祈公子好啊,你能来落霞城真是太好了!快把客人迎进去吧!”
落霞城真是太好客了,祈煌觉得自己像是珍稀动物一样被围观,即使是长袖善舞的祈煌也觉得自己脸都要笑得僵掉了,等到他被当做贵客安排到了落霞城最好的一间客栈里,这事才算告了个段落。
他放下箱笼,走到窗前,看见城里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和凡人街市没什么两样,实在不像是假的。
他走到桌前,看着阿彩临走前帮他倒好的茶,轻轻推到了一边,脸色也冷了下来:“我好像并没有告诉他们我是谁。”
从刚才开始止彦就没有说话,他看向箱笼,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纱帘之后的偃偶:“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纱帘之后的人偶动了动,但是仍然没有说话。
“这个罗盘,煌儿可是争着要了好久,这次祭典结束后,就给他吧。”
门外传来的声音,让祈煌猛地转过头。
有两个人影在门后,一个垂云发髻,珠钗步摇,像是大富大贵之人,而另一个则简单得多,像是随行的丫鬟。
二者并没有停下来,那丫鬟闻言笑了笑:“要是让陛下知道了,又得说您太宠他了。”
他站起身,猛地拉开了门,可外面什么都没有,刚才他看见的人影似乎只是幻觉。
止彦从箱笼里出来,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坐到桌前,这才缓缓开口道:“进入落霞城的人,记忆也会成为这个幻境的一部分。你不需要说,他们便知道你是谁,同样的,你也会在这里见到你熟悉的事物......我所说的凶险,也不是有什么洪水猛兽或者致命毒蝎,檀山君也是修道之人,比我修行更久,应该知道,对于修士而言,最为凶险的......是自我沉沦。”
这种**都被窥探得清清楚楚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祈煌重新关上了门,也坐回了桌前,看着他:“虽然你先前曾经试图劝阻我,可我觉得你似乎很想来这里。”
止彦取了个空茶杯,倒了茶,和刚才那杯茶放在一起,没有说话。
“祈公子!城南现在可热闹了,晚上还有花灯会,一起去看看吧?”
房门忽然被推开,阿彩换了身新衣裳,似乎还擦了些脂粉,只是没学到什么仪态,还是那活泼得过了头的采药少女。她似乎有些惊讶房间里什么时候又多了个人,但并未惊讶太久,也立马接着道:“这位公子也一起去吧!”
祈煌瞥了一眼止彦,虽然止彦看上去没什么表情,但他就是在他脸上读到了某种名为失落的情绪。
他看向阿彩,还是礼貌而委婉地拒绝了:“我的朋友身体不适,还得再休息一会儿,晚点再去吧。”
阿彩也是个懂事的丫头,只是难掩一些气馁:“好吧,那我在大堂等你。”
等到阿彩走后,止彦才开口:“她并不知道我是谁。”
他们能知道祈煌的姓名,甚至读取祈煌深藏的记忆,却不知道他是谁,好像他没有名字,只是一团辨不清楚也无法定义的混沌。
而后他便一直是这般失魂落魄般的模样,祈煌旁敲侧击地想问点什么他都一言不发,都快让祈煌怀疑他是不是对阿彩一见钟情却没想到阿彩一点都不关心他......扯远了。
他放弃了从止彦嘴里套点什么的想法,铺开江山卷,暂时将目前的所见所闻简短地记一笔,他不急着离开这里,甚至还想等会儿也去玩一玩,想到这里,他侧过头,询问道:“你的身体还好吗?”
止彦这回总算是开口了,他抬起头:“落霞城本就是亡魂聚成的幻境,有安魂定神的效果,我在这里不用担心。”
很好,那看来是可以一起去玩了。
他笔下未停,已经习惯了这种一心两用的情况,一边继续问道:“你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你来过......你的梦里有没有其他的信息?”
止彦又垂下了头,好半天才开口,终于说了些刚才祈煌想套却套不出的话:“我对每个地方都有所了解,但也仅是了解,像是隔了一层纱,看见的是别人的经历。你在外游历,记得自己走过的路,喝过的茶,但是我却只记得,这里是落霞城。”
祈煌看着止彦的眼睛,以往他会觉得它们像纯真赤子一般澄澈透明,可是今天,他却觉得,那澄澈透明不是因为纯真,而是因为它其中空空如也。
“准备好了吗!我们该出发了!”
阿彩的笑声打破了这份宁静,祈煌才突然回过神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要跌进那空洞里。
但是阿彩并不知道这些,她穿着新衣裳,欢欢喜喜地准备去游玩:“再晚点可就找不到好看的花灯了!”
祈煌收起江山卷,笑脸相迎:“这就来。”
今日不知道是什么节日,阿彩并不是唯一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姑娘,没有宵禁,街上男女老少熙熙攘攘,或是寒暄或是嘻笑,他们行走其中,也渐渐融入其中。
城南确实有许多花灯,还有灯谜,在小贩那里买了花灯,便可以许愿了。
阿彩也欢喜地买了一个花灯,状似荷花,她脸颊泛红,闭上眼许了个愿望,便将它放入了河中。
祈煌蓦地一怔。他抬眼看去,这些精美的花灯,最后竟然都是被放入了河中,蜿蜒而下,点亮了整条河流。
这是河灯。
是祭祀悼念亲人的。
可他见放了河灯的人,并没有这种意思,似乎只是普通的祈福,有的甚至当做是七夕。
阿彩放完河灯,提着裙子从阶梯下上来,好意询问他们:“你们要不要也买一个花灯啊?我觉得这个就很好看!”
她甚至已经替他们挑选好了花灯,是像她这样的少女会喜欢的款式,可惜他们不是少女。
祈煌本想婉言谢绝,止彦却先他一步接过了阿彩手中的花灯,是一只胖乎乎的小鲤鱼。
阿彩笑意更盛:“你们放好后就来旁边的灯谜找我吧!”
看着人迫不及待跑去了旁边的灯谜会,最终消失在人群中,祈煌这才转过头,不明白止彦这是做什么。
止彦捧着花灯,这只是纸扎的东西,轻轻一扯就能散,他抚摸了一下“小鲤鱼”的鳞片,缓缓开口:“修真界可没有这东西。”
他抬起头,看向脸色一僵的祈煌:“这是你记忆里的东西,你没有发现。”
真是大意了。
祈煌猛然惊觉,霎那间周遭的欢声笑语都让他觉得危机四伏,果然是过于自信而轻敌了吗?
“但是也很有趣。”
止彦丢下这一句,就朝着石梯走去,河水淹没了往下的阶梯,而他离水面只有一阶之隔。
他蹲下身,将小鲤鱼花灯放入水中,然后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推了一把。
放完了河灯,他站起身,却没有回来,反而往下又踏了一步,踏入了水中。
吓得祈煌以为他要跳河,可人只走了这一步,就回过头来看着他:“我时常在想,我应该在水里,因为我是一条龙,可是我又觉得我不能沾水,因为我是一把剑,沾水会锈住。”
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应该是龙,因为我记得鱼虾的味道,我也应该是剑,我记得割开血肉的感觉,我是很多很多东西,唯独不是止彦。”
他的记忆很多很乱,却都像是别人的记忆,在那庞大的尺度之下,“止彦”这个存在已经十分渺小。
祈煌忽然摸上他的额头,正反摸了两遍,严肃道:“也没发烧啊,怎么就净说些胡话。”
他拉着人的手,牵着人出了水,这才得好好教育一下:“止彦就是止彦,现在同我说话这个人,就是止彦。”
止彦微微偏头:“不是昊天和琳君之子?”
祈煌摇摇头:“我自我介绍从来不说是谁的儿子。”
止彦:“也不是曾经的承天宗宗主?”
祈煌:“我就算不是这魔尊了不也还是祈煌吗?”
止彦:“就算世间再无人挂念我?”
祈煌:“你这话说的,我的亲朋好友,怕是早就轮回千百遍了。”
止彦:“那谭秋期呢?”
祈煌:“他不算。”
止彦:“......你这话要是让他知道了,怕是要伤心许久。”
他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略带笑意,似乎已经从那虚无缥缈的恍惚之中落了地,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也让祈煌稍微松了口气。
祈煌也不再纠结这花灯的来历和用途,也不再管这节日到底是谁的记忆,他拉过止彦的手,打算今晚干脆好好玩一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