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杜君恒发完了短信，江明就收拾收拾准备出门了。
目的地是隔壁市的一所养老院——仁心医院。
按照记忆中的房间号，江明顺利看见了病床上躺着的女人。女人在睡觉，江明并没有打扰她，蹑手蹑脚地将果篮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缓缓退了出去。
医生见到江明的时候并不惊讶，反而很熟悉，毕竟做这一行，能够坚持不懈让老人家住院的没几个。
“楚医生，我妈她最近怎么样？”
“罗姨的状态，没有恶化就是最好的消息。”楚医生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有些事情由我开口可能会有些冒昧。”
江明心里咯噔了一下，一瞬间，所有最坏的可能性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但他还是努力稳住了神情，“没事的，医生你直说吧，我现在还算小有积蓄。”
“这倒不是积蓄的事。”楚医生说，“听照顾她的护工说，最近一段时间楚阿姨做噩梦的次数非常频繁，夜里叫着你的名字，但你也知道阿姨的精神状态没法和她好好沟通，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工作忙，但是……我想她现在更加需要家人的陪伴。”
“我……知道了。”江明勉强笑了一下就离开了办公室。
而江明再回去的时候，刚好女人醒了。
“妈？还认得我不？”江明伸手在女人的眼前摇晃了几下，女人似乎刚睡醒，脑袋还没有缓过来，只是睁着眼睛，瞳孔都没有聚焦。
而江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从果篮里头挑出一小只香芒，削掉一般的皮，而后把果然均匀切好放在盘子里头。
芒果霸道的香气弥散在病房中，唤回了些许罗美娟的神志，耳旁的陌生的声音在和她唠嗑家常。
“妈，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你……是谁？”罗美娟刚睡醒的声音还带着一些沙哑。
“我是你儿子。”江明开始削第二只芒果，对于罗美娟的问话，没有显示出丝毫惊讶，显然这种话他不是第一次听见了。
罗美娟惊讶地看着江明：“你是阿成？”
“那是大哥，我是你的小儿子，江明。”
罗美娟的身体猛地一抖，脸色变得无比的惊恐，“不，不，我没有小儿子，没有！”
“你有，只是你忘记了，妈。”
“啊啊啊啊！你走，你走，我不认识你！”罗美娟忽然崩溃大叫起来。
江明不意外，门外的护士们也并不意外。
江明当然不会离开，反而掏出了手机，打开自己和杜君恒的合照，“妈，上次忘了告诉你，我结婚了。”
罗美娟踢被子的动作一顿，好像被某个字眼安抚了一样，愣愣地看着江明。
江明将手机递到了她眼前，“帅吗？我老公，他叫杜……”
“你滚！”一个枕头猛地砸来，还有些份量，江明觉得自己脑袋晕乎乎的，接着就是桌面上的东西被扫到地上的声音。
江明下意识地弹跳起来，他养成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事，看出来这次罗美娟是真的崩溃了，一副完全接受不了自己儿子和男人结婚的事实。
在意料之中啊。
江明心里有些小失落，但很快重新提起精神来，从门外拿回来扫把和垃圾铲，清扫被罗美娟摔烂的水果。
罗美娟发泄之后，重新安静下来。
江明这才开口说话，“妈，我很喜欢他。”
罗美娟一动不动，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的墙壁，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江明抿了抿唇，“我下次带他来看你。”
罗美娟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江明抬眼看了一下她的脸色，然后继续低头削水果，他早就习惯了罗美娟这个样子。
“妈，吃吗？”江明将芒果递到了罗美娟的嘴边。
罗美娟慢悠悠地转动着眼珠子，张开了嘴巴。
江明又拿了一块苹果。
罗美娟连看都懒得看，江明十分自然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最后，整个果篮都被两人瓜分掉，虽然大部分进的是江明的肚子里面。
江明拍了拍肚子，眼见外头已经黄昏了，过了最热的时候，于是顺手关掉了房间内的空调。
“妈，我下次再来看你。”江明走的时候还不忘带走病房内的果皮垃圾，“带杜君恒一起。”
罗美娟半眯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但总归没有一开始那么抵触了。
*
从医院出来之后，江明顺便去附近的菜市场溜达了一圈，正好看见了新鲜的牛腱子肉，买了两斤，又在附近的香料店买了一个卤料包，打算回去做卤牛肉。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回家的时候等居然是亮的，家里面已经充满了饭菜的香味。
听到门外的动静，杜君恒从厨房里面探出了一个脑袋，“洗手准备吃饭。”
“难得啊。”江明发出一声感慨，“亏我还买了牛肉，早知道你这位大厨回来，我就不献丑了。”
江明打趣的话传到了杜君恒耳中，神态和往常没有什么差别，杜君恒的眉眼忍不住松懈了少许，将领口的扣子又扯开了几颗，虽然他并不惧怕江明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但自己还不想那么快就结束这场游戏。
杜君恒将饭菜装进盘子里面，不动声色地将新饭盒放进水池里面，任由油污和水渍在上面留下痕迹。
只是杜君恒并没有完全放心，江明的神经大条固然在他的算计内，但身为商场霸主，猜忌几乎成了刻在他骨子里面的本能。
入夜，二人躺在床上，一片黑暗中，杜君恒忽然开口，“江明，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话？”江明疑惑出声。
忽然，杜君恒感受到了来自被子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江明的悄悄牵住了自己的衣摆。
“杜君恒，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吧？”
当然不是，杜君恒理智至极，他和江明不可能走到最后，他真正的妻子一定会是一个对杜家有助力的人。
但是……感受到江明温热的呼吸时有时无地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杜君恒皱了皱眉心，还是心软了一瞬：“嗯，不会的。”
江明的呼吸声已经趋近于平稳，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安然入睡。
*
也许是因为放了一天假的缘故，第二天江明上班的精神劲头好得不得了。钟心柔路过他的时候，开玩笑一般说道：“昨天休息了一天，今天可得加班好好补回来啊。”
“加班费给到位，没问题。”
钟心柔也笑了一下，仿佛满意于他的识趣。
在一旁偷听的同事一脸便秘色，等到钟心柔走远了，才敢开口吐槽：“不是，江明你这结婚跟没结一样，不早点回去整天想着加班，不怕明年就离了，我都快被你卷死了？”
“不会的，”江明安慰道，“毕竟像你那么便宜的不多了。”
同事脸上的菜色更甚，被噎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同事看不见的地方，江明悄悄弯起了嘴角，叫他咒自己离婚。
既然钟姐给了加班预告，中午的时候江明就给杜君恒发了短信，让他今晚不用等自己了。
果不其然，今天江明又加班到了晚上十一点。
其它同事撑不住了，先一步投降，“不行，我得回去了，不然这点加班费还不够我医药费的。”
江明的眼睛还黏在电脑上，五指飞快地跃动在键盘上面写在最后一个备注，“快了快了，我也差不多了。”
“那记得关空调关电啊，不然被那个抠门玩意儿抓到没人扣可得扣五十。”
“嗯嗯，记住了。”江明随口应下来。
同事走的时候还是不放心，将外面的灯关了大半，等到江明再次抬头的时候，整个办公司几乎陷入了一片黑暗。
钟心柔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走出来，见到江明的时候没有任何惊讶，“下班了？”
“现在就走。”
“我也是，”钟心柔拍了拍自己的大牌棕色皮包，发出钥匙碰撞的声音，“要不是我送你一程，还是住花园小区吧？”
“不用了，打车挺方便的。”江明想也没有想地拒绝了。
钟心柔挑了挑眉，“怎么，结婚就开始避嫌了，当时不是说我俩还是朋友吗？”
“也没有，”江明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更何况钟姐你也看不上我，不是说我是小孩吗？”
江明还记得当初钟心柔拒绝自己时说的那话——她不和小孩谈恋爱，有负罪感。
“那不就得了。”
但江明还是觉得有哪里不自在，可还没有等他想好该怎么拒绝，钟心柔就先一步安排好了，“我去开车，你在这里等我……”
“哔哔——”
短而急促的两声喇叭声打断了二人的思绪，下意识齐齐回头，只见一辆黑色的小车开着大灯照着二人。
江明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睛，隐约觉得面前的大屁股黑车好像自己家里面的那辆。等等！
江明瞪大了眼睛，他怎么觉得车里面那人的轮廓那么像杜君恒！？
钟心柔也被忽如其来的灯光晃得睁不开眼，却见身旁的江明浑身一抖，立马小跑过去拉开了半个车门。
“钟姐，我老公来接我了，就不劳烦你了。”
“哦。”钟心柔淡淡地应了一下，可眼睛却没有从车子上面移开过，更确认地说，是在和里头的人对视着。
虽然天色昏暗，虽然被晃了一下的眼睛还聚不上焦，但莫名地，钟心柔知道里面那个人，也在看自己。
这就是江明那个在SG公司工作的老公？
钟心柔缓缓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一种少见的正经神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惹的样子。
此时江明已经坐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后杜君恒开始倒车，路过钟心柔面前的时候，江明特意把窗户摇下来半截，语气雀跃，“钟姐，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嗯，知道了。”钟心柔试图通过那一点儿的缝隙越过江明去看那人的脸色，可奈何江明的大脸几乎将那可怜的一点儿缝隙都给遮完了，使得钟心柔只能稍纵即逝地看见了一个侧影。
男人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不为身边的伴侣所动，仿佛身旁之人的任何情绪都影响不了他。望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车影子，钟心柔的眉头越皱越深了。
短短的一个照面，她好像出现了幻觉，她好像在那个人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与自己从前如出一辙般的，对待江明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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