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栋明没有夸大其词。
一开始要增加骆应雯的戏份也是他的提议。
与骆应雯的对手戏,让他找回了刚入电影圈时对演戏的热忱。
老实巴交的主角虽然讨喜,煮妇也乐见男女主角共同奋斗闯出一片天的街市励志剧大团圆结局。但相似的角色演多了,他开始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发展空间。
对演员来说,最忌讳的就是长时间饰演类似的角色,这样会把自己的前途堵死。
那时初踏电影圈,他也是过了好几个饭局才攀上一个导演愿意让自己试试,不过言谈间对他的评价不外乎“长得太老实,戏路窄”、“观众看到你第一时间会想到你在电视剧里的角色”、“年纪有点大了,先从配角做起吧”之类。
转折点是他如愿饰演了一个B级片里面的边缘角色。
因为人物的生活环境,搭戏的都是比较有名的大老粗以及欢场专业户,演戏时反而抛开了包袱,有种淋漓尽致的畅快。
可惜这种机会不多。
近年警匪片当道,金主自然是知道投什么片子收益稳,于是流水线一样照套模板的电影接连搬上大银幕,观众看得生厌,市场也逐渐回落。
麦沛标有野心,自然不甘于安稳熬到退休,前两年超出预期的那套群像电影重燃了他的希望,只是约见了几个地区的发行商之后,资方来问什么时候预备开拍续集,才让他猛然惊醒。
电影结尾已经预兆了主角群体的没落,再拍续集只能从老掉牙的“前传”开始,甚至有人提议如法炮制做成系列电影,换汤不换药,照样能趁机会大赚一笔。
于是他毅然放弃了拍续集的计划,就让一切戛然而止。
之后某天,收拾书房的时候太太无意中翻出来《索命》的草稿,应该是成名前最苦闷时的灵感,劝他重新捡起来。
“那时候构思的故事太青涩了,现在回看纯粹是初生牛犊不怕苦,当时只不过想重拾初心,没想到过程中反而激发了灵感,为《索命》赋予新生。”后来在得奖访问中,麦沛标是这么说的。
至于发现骆应雯,也纯粹是巧合。
他知道这个年轻演员。
香港电影圈,30已经算年轻了,多的是熬几十年依然做配角的,骆应雯29拿影帝,即使分量不够,也几乎要赶上前人记录。
业内挖苦自己人从不手软,金像奖已经被诟病“论资排辈”、“序有应得*”已久,尽管这样,依然让人趋之若鹜。
像徐栋明那样大器晚成是多数,熬到去年才将最佳男主角收入囊中。
徒弟何浩文执导不久就斩获最佳新导演奖也超出麦沛标预期,连带地,对方给自己推荐骆应雯的时候,虽然没说出口,但他确实有期待过。
手里有两张好牌,角逐的胜算自然大增。
一开始备选的演员里面,骆应雯不算最标青。
陈姓经理人传送过来的电邮里面,档案照片也中规中矩,附件还有事先录好的试镜片段,倒是颇有诚意。
(画外音: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叫高顺,是一名会计。”
(画外音:尝试表现一下角色的性格。)
“好的,我今晚留在公司加班应该能做完。”
“别客气,反正也是顺路,我将文件送过去就好,……嗯,我一个人住,你快回去吧不然家人都在等。”
镜头里的人抬了抬黑框眼镜,看人时微微收着下巴,小心翼翼地打量。
无实物表演。看起来是对镜刮胡子,男人侧着脸,一手抚着脸颊,一手拿着剃刀俐落地往下刮,忽然他低呼一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发红,然后抬肘掩住双眼开始哭,抽泣的时候脖颈上因为吸气呈现一种皮肉紧缩的状态,筋肌尽露。
(画外音:私底下他在想什么呢?)
“法律就是正义……笑死人了,你去看看终审法院外面的正义女神,蒙着眼还能看到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哈哈,哈哈哈哈……”
“是啊,读好学校,上好的补习班,养父母来说他们真是仁至义尽了,多体面的大学教授夫妇啊,在家可不是这样的。”
“什么?……不会,他们从来不会打我,也不会辱骂,只不过是数学测验没有拿到满分,就要我睡在狗笼里一整晚反省自己而已。”
“既然不爱我,为什么又要收养我……”
“……我小六的时候就已经想买包老鼠药把他们都毒死了,最好痛苦得在地上爬,打滚,哀嚎,撕下那副面具……道歉……不对,我不要听他们道歉……那毫无意义……”
骆应雯看着画面露出笑容,瞳孔上倒影着摄影棚的灯光,显得眼神很亮。
他对掌镜人说:“Sorry,我只要他们的命。”
(画外音:你是一个绝对的恶人吗?)
“绝对的恶人?不好意思,有时候我觉得法理公义的界线早就模糊……没有人那么好心为我伸张正义,那我只能动手……自己动手。”
他抬头,恤好的发落在额前,掩盖了因思考而轻轻皱起的眉心。
麦沛标是在那时候捕捉到骆应雯看似随和的外表下面掩盖的矛盾。
根据个人资料,不难推测出这人是草根出身,举手投足又有一种富养起来的涵养,镜头前转换表演方式游刃有余。
试镜的高顺和《念念》里面穷困、麻木,被现实拖垮的周泽佳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麦导,麦导?”
工作人员的声音让思绪回笼,麦沛标眼神聚焦,才发现自己在剧本围读会上开起了小差。
“咳……阿栋觉得怎样?”
被点名,徐栋明只好根据刚刚骆应雯读的片段快速分析了一遍。
“三个人格确实不太好处理,尤其是年纪最小的人格,我想 Keith应该很少有同小朋友相处的经验,所以还是不太对味。”
徐栋明的分析一针见血,骆应雯自觉的确把握不好,讪讪然道,“谢谢栋哥,我会抓紧时间再研究一下的。”
说到这里,话题就像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开始拿着新剧本围读时那种紧张的气氛被冲淡,大家纷纷介绍自己的育儿经,还有对自己家里孩子的观察。
骆应雯搭不上话,只能从众人的话里面分辨一二,筛选值得参考的地方。
麦沛标的工作室位于观塘某处工业大厦,午餐时间大伙儿都活跃起来,骆应雯拒绝了几个工作人员一起吃饭的邀请,起身往外走。
他想挤时间出来给阮仲嘉打个电话。
老旧工厦采光不好,走廊破落,灯光滲下来照得脸色惨白,不过他心里高兴,嘴边还漾着笑意。
电梯开门,里面已经站着一个东南亚裔外卖员,一个肩膀上架着矮梯的工人,见他要进来,默契地往两边让。
等候电梯爬升的过程中工人打开了通讯软件外放,是妻子发语音消息来问他晚饭想吃什么,买什么菜,言语间温情脉脉。
骆应雯站在后方无意听到,也忍不住勾起嘴角,畅想起一会儿吃着午饭和阮仲嘉聊什么。
电梯抵达目标楼层,清脆地叮了一声,脑里刚刚罗列第四个最佳聊天话题,不得不暂时停下。
他只是不想被人听到自己聊电话,所以随便选了个距离适中的楼层,没想到出走廊之后发现路过的好几个单位大门紧闭,看来不会有人路过,正好方便自己打电话,于是匆匆拐进某个分岔的尽头,推开铁花窗,把饭盒搁在窗台上。
今天吃剧组饭。
揭开饭盒,里面竟然是油鸡饭,尽管挤在容器边缘的上海青烫得发黄,看起来恹恹的,还是足够让捱了一个月鸡胸的骆应雯食指大动。
戴上蓝牙耳机,他直接拨通了阮仲嘉的号码。
“在忙吗?”
阮仲嘉打量了一下正在彩排的剧团成员,找了个理由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将门带上。
“不算忙,怎么啦?”说出口的话不自觉地放缓了声线。
电话另一头的骆应雯:“没什么,刚好放饭……之前你不是说看艺术展吗,我看了一下剧组通告单,那天上午我还有两场戏要拍,可能到时候要在会展碰头了。”
阮仲嘉:“没关系啊,我们到时候见就是了。”
骆应雯:“对了,案子之后怎么样了?”
阮仲嘉:“警方查到那个人平时就在网上发表大量针对各路明星的言论,他自己供述的是看我这种人不顺眼,结果调查牵扯出背后一个小型的工作室,专门收取唱片公司、公关公司的费用抹黑有上升势头的明星——原本他当众羞辱我这件事多半会判普通袭击罪,最高也就判处一年监禁,甚至最终会变成罚款和缓刑,不过现在牵扯得的多了,也就难说。”
骆应雯:“那太好了,我还担心判轻了。”
阮仲嘉笑了:“你比我还紧张。”
骆应雯:“对啊。”
两个人忽然都不说话了,开了窗的工厦周围常常有货车驶过,还有卸货搬货的声响,沿着无线电波传递到阮仲嘉耳边。
他忽然就问:“你不是说增加了不少戏份?拍戏还顺利吗?”
“啊,”骆应雯反应过来,迟疑了一秒接着说,“挺好的……”
终究没有将自己烦恼的事说出来。
“那就好,”大概是心情不错,阮仲嘉说话音色柔和,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摩挲着台头的月历,约好看展的日期特地用红色笔圈了起来,“对了,你知道吗,早上利伯恒专程派了秘书上来慰问!”
骆应雯也讶异,对他来说利伯恒更加是遥不可及的人物:“怎么是他?”
阮仲嘉才想起自己没跟骆应雯讲过这件事。上次利伯恒恰好在西九巡视,因缘际会之下一起吃过午饭。
利伯恒就是那位豪门政客公子。
于是他简单介绍了前情,又说:“他还是指望我做好这个领域吧,毕竟现在也只有我能做了,他的秘书上来倒是提醒了我这件事。说起来,其实我想跟Edmond合作。”
之前的ig直播,有网民说过希望他们合唱,结尾的时候梁仁康又宣传了自己的新歌,那时候阮仲嘉就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合作的念头。
“你也要rap啊?”骆应雯想象了一下,发现自己脑里完全没有画面,忍不住擦汗。
“什么啊,我是想做一些视觉效果方面的合作啦!”
据梁仁康当晚介绍,新歌讲述校园恋爱最终各奔西东,多年后又重逢的故事。
当时直播间里不少人揶揄他写歌自肥,皆因前段时间他被狗仔拍到深夜送一名身段面容姣好的女子回家,随后被人八卦出来,照片里面的女孩子是他赴英念书前的女友。
阮仲嘉倒是不太留意人家的**,不过这首歌给了他灵感,或许可以和《梁祝·蝶梦》联动,既然利伯恒要自己想办法盘活这个老行当,干脆就做得出格一点。
序有应得:粤语中“序”和“罪”读音一样,是暗讽协会将资历当做奖项评审最大依据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第 3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