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大学生活的节奏陡然加快，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
一月的设计系教室总是弥漫着松节油和炭笔灰的味道。苏念的日程表被分割得支离破碎：周一早晨的色彩构成课要调配出十二种不同的灰色；周三全天的素描课要完成一组静物写生；周五的设计软件入门更是让她对着复杂的工具面板一筹莫展。
这天傍晚，她独自留在空荡荡的画室里修改一幅水彩作业。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户，在水彩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正小心翼翼地晕染着天空的渐变色，手机在画袋里震动起来。
【在实验室楼下等你。】
是沈倦发来的消息，时间显示是二十分钟前。苏念慌忙收拾画具，水桶被打翻在地，浑浊的洗笔水浸湿了她的帆布鞋。她顾不得这么多，抱着沉重的画袋就往实验室跑。
穿过暮色渐浓的校园，她远远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光秃秃的银杏树下。沈倦穿着他们一起挑选的黑色羽绒服，肩上落着细碎的雪花。他手里提着两个印着熟悉logo的纸袋，正低头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来了？"苏念喘着气在他面前站定，呵出的白雾在两人之间缭绕。
他抬起头，眼下的青黑在路灯下格外明显："项目阶段性汇报结束了。"他把还冒着热气的纸袋递过来，"路过那家店，就买了。"
苏念接过纸袋，煎饼果子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知道这不是顺路——那家开在高中校门口的小店，离A大有四站地铁的距离。纸袋上熟悉的油渍让她突然有些鼻酸。
他们在实验室楼下的长椅上坐下。雪花静静地飘落，在长椅上积了薄薄一层。沈倦细心地用手拂去她那一侧的积雪，又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垫在椅子上。
"吃吧，要凉了。"他说。
苏念小口咬着煎饼，薄脆在齿间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他们高中时最常吃的早餐，老板娘总会给沈倦的那份多加一个鸡蛋。
"最近很忙？"他问，目光落在她沾着水彩颜料的手指上。
"嗯。"苏念把红肿的指尖藏进袖口，"作业总是画不完。你呢？"
"还好。"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但苏念看见他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和眼角掩饰不住的疲惫。
沉默在飘落的雪花中蔓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相对无言，但这次的沉默里多了些什么。
"下周，"沈倦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我要去B市参加一个竞赛培训。"
苏念咬煎饼的动作顿住了。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
"去多久？"
"两周。"
煎饼的香气突然变得索然无味。她低头看着纸袋上渐渐晕开的油渍，想起高中时他们最长分别也不过是一个周末。
"哦。"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挺好的机会。"
他侧过头看她，雪花在他发间融化，像细碎的钻石："你会想我吗？"
这个问题太过直白，让苏念措手不及。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疲惫，有期待，还有她熟悉的温柔。
"会。"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花。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雪花："我也会。"
分别前的周末，他们挤出半天时间在图书馆见面。沈倦背着沉重的笔记本电脑，眼下带着连续熬夜的痕迹。他们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他在调试代码，她在修改设计稿。
"这个颜色，"他突然指着她的设计图，"很像高中操场旁边那棵银杏的颜色。"
苏念惊讶地抬头。那是她无意中调出的颜色，经他提醒，才发现确实像极了记忆中的那片金黄。
傍晚，他送她回宿舍。在宿舍楼下，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包装仔细的纸盒。
"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套她心心念念很久的专业彩铅，还有一个手工制作的倒计时日历。日历做得很精致，用硬卡纸裁剪而成，一共十四页，每一页都用水彩画着不同的银杏叶，背面用他工整的字迹写着细小的字。
"每天撕一页。"他说，"撕完了，我就回来了。"
苏念的手指抚过日历上熟悉的笔迹，第一页的银杏叶还是初秋的嫩绿，背面写着："实验室的桂花开了，想你应该会喜欢那个味道。"
她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沈倦离开的那天，苏念有早课。她坐在教室里，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此刻他应该正在登机。窗外又下起了雪，她想起去年秋天，在高中那棵银杏树下，他问她"明天呢"时的样子。
下课铃响，她收到他的消息：
【登机了。记得吃早餐。】
配图是机场候机厅的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独自一人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适应。
苏念把倒计时日历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每天清晨，她都会郑重地撕下一页，看着上面的银杏叶图案和背面的小字。
第二页写着："今天调试代码到凌晨三点，看见月亮，想起你画过的月下银杏。"
第三页："B市的饭菜很咸，想念你做的清汤面。"
第四页："在培训教室看见一个女孩，发型很像你，看了好久。"
每一页都是一封简短的情书，藏在只有他们懂的秘密里。
他们开始了固定的视频通话。通常是在深夜，他刚结束培训回到酒店，她还在赶设计稿。屏幕那头是酒店雪白的墙壁，这头是堆满画稿的书桌。
"你看，"有一次她举起刚完成的水彩作业，"像不像你们A大的樱花道？"
他凑近屏幕仔细端详，摄像头模糊了他疲惫的轮廓："比真的还好看。"
"你黑眼圈又重了。"她忍不住说。
"你也是。"他笑了笑，"早点休息。"
通话结束时，他总是不急着挂断。屏幕暗下去的前一秒，苏念总能看见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第十天的晚上，苏念撕日历的手有些发抖。还有四天。视频通话时，她发现他比之前更瘦了，下巴尖得让人心疼。
"很累吗？"她问。
他摇摇头，目光温柔："想到快回去了，就不觉得累。"
挂断前，他突然说："苏念，等我回来，有话想当面跟你说。"
他的表情很认真，认真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倒计时终于走到最后一天。苏念撕下最后一页日历，背面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明天见。"
她反复摩挲着那行字，窗外的雪停了，月光洒在空白的日历底座上。分开的这两周，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想念不是煎熬，而是让重逢变得格外珍贵的必要过程。
明天，他就要回来了。而他们的故事，在经过这次短暂的分别后，似乎又有了不同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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