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礼到厅中接时雨时,李隆基的长子李媖正坐在她怀里,手里纂着那条白玉缨络正在啃。
见李守礼进来,赵良悌连忙起身想把媖儿抱走,谁知媖儿紧紧纂着缨络就是不撒手。无奈时雨只好解下缨络让媖儿拿着,只是对着赵良悌那了悟的眼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在天色已晚,灯火昏暗,否则真是丢脸丢大了。
“走吧”,李守礼伸出手,拉着时雨和赵良悌告辞。
刚走出东宫,还是那个小太监追了出来,将一个红木盒子交给时雨:“这是太子殿下让小的交给王妃的,祝王爷和王妃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另让小的转告王爷,太子殿下腿脚已恢复,会好好走路,让王爷莫要挂心。”
前半段还好,后半断直接让时雨听懵了:“太子殿下腿怎么了?”
李守礼眼睫微垂,掩住了眸中的笑意:“恢复就好,让太子好好保重”。
东宫阁楼一角,李隆基居高临下地看着向宫门口并肩离去的二人,只见李守礼将时雨的披风系紧,向来不近人情的脸上,此刻温柔缱绻,仿佛世间万物都化作了虚无。时雨仰头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子,那双眼睛中仿若藏着星辰,熠熠生辉,摄人心魄。
这就是你的选择么?我怎么觉得自己亏了。李隆基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
马车上,时雨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只并蒂莲花的羊脂玉佩,洁白无瑕,色泽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李守礼挑了下眉,拿起玉佩看了看,有些意外地道:“这是德妃之物。”
“德妃娘娘的遗物?”时雨怔然,既然是李隆基母亲的遗物,对他来说肯定意义不凡,时雨小心地把玉佩放好,盖上盒子:“太贵重了,要不殿下替我还回去吧。”
李守礼握着地雨的手,捏着她细小的骨节:“隆基不喜人拒绝他的好意,留着吧。”
九月初七,是时雨回门的日子。一大早,王府就忙了起来,徐秉茂指挥着下人将早已备好的回门礼一箱箱地往车上搬。
李守礼和早早过来接时雨的李元纮在书房聊天,等时雨梳妆打扮。
今日天气晴好,三日前这场豪华的皇家婚礼还在被人津津乐道,今日有些爱凑热闹的百姓又早早的把平康坊堵了,想要再次一目睹邠王和邠王妃的风采。
谁知这次还是未能如愿,虽然凤表龙姿,仪表堂堂的邠王见到了,但被邠王扶下车的王妃头戴帷帽,只见到身着水红色宫装和品月蓝绣金鱼的裙角消失在李府的大门里。
不过邠王和王妃没进去多大会儿,宫里传旨的太监就到了,还带寻常百姓少见的琳琅满目的赏赐,也算是不虚此行。
平康坊李府对面的茶室雅间,一只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挑开素白的窗纱,正津津有味着看着楼下人头攒动的人群。
刚升任了左御史大夫人,又快成为太子岳父的窦怀贞坐在对面,最近可谓是双喜临门,红光满面。
不过对着对面的宫装丽人,仍是殷勤地为她斟了杯茶,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登基,有功之人皆有封赏,唯独落了邠王。本以为邠王会受冷落。但这几日,陛下不但亲自现身邠王大婚,就连今日新人回门都不忘掐着点赏赐,给邠王做足面子,就算是亲儿子,也未必能如此尽心。这真有点让人看不懂了。”
太平公主放下窗纱,呡了口茶道:“本宫这四个哥哥中,若说最不了解的,非四哥莫属。你若说他重情重义,他能毫不犹豫地逼母后退位;你若说他野心勃勃,他又能不带迟疑地放弃皇位。”
“可最后坐上皇位的,到底是这位安国相王啊。好在,无论看得懂,看不懂,陛下对公主的疼爱是真真的。”窦怀贞最引以为傲的,莫过于自己审时度势的眼光,次次押对宝。
太平公主掩扇嗤笑了一声:“这么确定?那你来说说,陛下对我这个侄儿是真疼爱还是假疼爱?”
“这......”这个问题确实难住了窦怀贞。
太平公主勾勾手指,漂亮的凤眼中是历经千帆,洞悉万物的自信:“本宫不了解四哥,但了解帝王,若被天子盯住,说明这个人遭到了天子的忌惮。”
窦怀贞脸色一喜:“那我们何不找机会......”
太平公主眼睛一眯:“本宫再告诉你一件事,我这个四哥,疼爱子女也是真”。
“那这就难办了,万一邠王不理朝政是假,再暗中相助于太子,关键时刻冒出来......”
太平透过白色的纱窗,看着李府门前仍不愿散去的百姓,笑了笑:“关键时刻,他帮谁还不一定呢。不过......总留他在京里总归让本宫不放心。”
李守礼一旦离京,就剩下个年少意气的李隆基,太平相信,不消几个回合,她就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隆基彻底出局。
婉儿,你看着,看本宫如何让他为你抵命。
随着陛下圣旨来的,还有李元纮的一个任命,迁户部侍郎为吏部侍郎。虽然只是平调,但先是管钱后是管人,可见深意。
“殿下,最近朝中都在传,说您要离开朝堂,做个闲散王爷?”李元纮作为时雨兄长,也是李府唯一男丁,今日专门告了假陪回门的妹婿。
“是真,只是陛下并未同意。”
李元纮不解:“按理说,陛下如今忌惮太子之势,殿下此时主动退出,不是正好合了陛下之意?”
李守礼放下茶杯,眼神是洞彻世事的锋利:“如若你是猎人,对于甘愿臣服之虎,是放归山林,还是圈于身边?”
李元纮知道自己能迁任吏部,除了自己陇西李氏的身份外,也少不了邠王的运作。本以为从陛下这几天的表现来看,圣上对邠王仍恩宠有加,谁知竟忌惮至此。他有些担心道:“既然如此,殿下作何打算?”
李守礼眸光微动,如寒夜中的星子,冷冽又明亮:“陛下留本王在京,自有人比本王更急”。
回胜业坊的马车上,时雨有些沉默。
“怎么了?”李守礼在她手心捏了捏。
“外祖母他们过几日就要回项城了,有些不舍。”
李守礼将时雨揽过来,在她鬓间啄了一下:“等以后我陪你去项城,想住多久都可以。”
“真的?”时雨仰起头,满是希冀地看着李守礼棱角分明的下巴,充满了期待。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时雨撇撇嘴:“就上次,你只身一人去南郊冒险,却打算让千山带我回蜀州。”
李守礼脸色一凝,还以为她翻篇了,看来,比他想的记仇。
李守礼端正肃容,认真地道:“此一时彼一时,四皇叔已即位,隆基已成储君,我多年夙愿已成,此后经年,我只想带着你远离长安。”
“陛下......能允许吗?”
“现在还不行,以后......会的。”
时雨直觉离开这事没那么容易。陛下放不放人先不说,母子亲情真的能说放就放吗?
“殿下,我们明日一起去看看太子妃吧。”虽然李守礼从不主动和她说起他母亲,但时雨知道,他和他母亲的关系,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李守礼身体一僵,有些犹豫。
时雨晃了晃李守礼的胳膊:“就当陪我,哪有新妇进门不去拜见婆母的,到时候被人诟病不懂礼数的可是我这个儿媳”。
对着这张一脸恳求之色的小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李守礼叹了口气。
“好。”
次日一早,时雨早早地收拾妥当,拉着不情不愿的李守礼去往芳林苑。
“秉王爷、王妃,太子妃正在清修,不愿被打扰。”进去通传的丫鬟双手递上一个盒子:“这是太子妃让奴婢转交给王妃的,说是贺王爷和王妃新婚。”
时雨看了李守礼一眼,得到肯定后,接过盒子。
漆黑的盒子泛着古朴的光泽,一看就有些年头,打开锁扣,里面是一只通体碧绿的手镯,玉质细腻,没有一丝瑕疵,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碧光。
李守礼看着这只手镯,陷入了回忆。
自他记事起,这只镯子就戴在他母妃的手上。在她拿着针线为他和兄长、幼弟缝制衣物时;在她执起他的手教她习字时;在她抓起不同的草药放在鼻间轻嗅时;在她久久地握着父皇沾满血迹的手时......
“殿下?”
李守礼回过神,从盒子里拿出镯子为时雨戴上:“这是母妃贴身之物,她应是真心喜欢你。”
“殿......殿下”,李秉茂气喘嘘嘘地跑过来:“宫里来人,陛下召您进宫。”
“知道了。”
“我送你回去?”李守礼问道。
时雨摆摆手:“殿下还怕我迷路?您快去吧,我想在府里再逛逛。”
等李守礼走远了,时雨转身又往芳林苑走去,还是对着那个小丫鬟说:“你再去秉告太子妃,就说时雨求见。”
小丫鬟心里嘀咕,刚才不都拒绝了吗?不过面上还是恭敬地答应。
等小丫鬟再出来时,一脸疑惑,还未等她开口,时雨就抬步向院内走去。
“这一家人,好生奇怪!”小丫鬟挠挠头,一脸不解。
“太子妃安好。”时雨行了个礼。
章怀太子妃放下医书,有些无奈地道:“你这个丫头,怎么不识趣呢?”
时雨眼眸中透着一丝狡黠:“太子妃和殿下有心结,和我又没有。”说完,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毋自在章怀太子妃旁边坐下,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章怀太子妃被时雨这直白的性子逗得弯了弯唇角:“你这性子,倒是和他小时候有些像”。
时雨认识李守礼时,他就是这副老成持重的性子,她实在无法想小时候的他是什么样。
时雨托着下巴向章怀太子妃身边凑:“太子妃能不能多和我说说殿下小时候的事情”。
章怀太子妃不太习惯有人靠近,嫌弃地道:“时间太久,许多事情记不清了,还是你自己去问吧。”
对付这种古板的长辈,时雨经验颇丰,她晃晃章怀太子妃的手臂,拖长声音耍赖道:“总不能一点都不记得,您就捡记得的说说嘛。”
章怀太子妃虽生养了三个儿子,但像时雨这样撒娇耍赖的女儿家,她真有些招架不住,她有些生硬地抽出手,指着凳子道:“你先坐好,容我想想。”
“好!”时雨腰背挺直,一本正经地坐好,目光灼灼地看着章怀太子妃,大眼睛忽闪忽闪。
章怀太子妃不禁心中莞尔,思索了片刻,娓娓地说起李守礼儿时的事来。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一向沉寂的芳林苑不时传来悦耳的笑声,不禁让院内驻足的丫鬟仆从目瞪口呆。
“我可以叫您母妃吗?”就在时雨准备告退时,忽然说了句。
章怀太子妃一怔,定定地看着时雨清澈明亮的眼睛,许久未语。
就在时雨以为会遭到拒绝时,她轻轻点了点头。
时雨灿然一笑,将茶杯注满,双膝跪地,将茶杯举于头顶:“母妃请喝茶。”
章怀太子妃布满岁月痕迹的眼中蒙上一层水雾,她探出有些颤抖的手,接过茶杯,饮了一口。
她将时雨扶起,叹了口气:“我与他之间,心结难解。我伤他太深,他此生不会原谅我,你实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他是他,我是我,只要您愿意见我就行。”时雨反握住章怀太子妃有些冰凉的手,目光诚挚。
“你有空就过来坐坐,只是不必再勉强他来。”
“我晓得了,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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