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两人一出树林,气氛比之前面也没好到哪去。天边一轮红艳艳血月,明晃晃照着大地。两人看看天,又望望彼此,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诡异二字。
前方,一座孤傲山峰脚下,是一汪湖水,月华洒下,水面氤氲雾气都变得凝固了,如同一层厚厚的血膜,清风拂过,纹丝不动。岸边丛丛篝火燃烧,有许许多多的人,背对着他们,正无比虔诚地跪伏在地。而在众人朝向的中心,则是一人穿着艳丽,戴着野兽面具,一手执剑,随着舞动的姿势,作出劈砍动作。那人舞姿狂放之中又透着曼妙,虽是一身宽袍大衣,却能通过其举手投足间,看出一丝轻灵,想是一名女子。
倾霜海远在荒漠,曾听过友人谈论术境各地风俗。南地偏僻之处,历来崇尚巫蛊之术,算是当地人的信仰,他们认为,巫术既能趋邪又能治病。民间的鬼神之说一向是入不了修仙者眼的。不过,却不能因此而否定其成效。
眼前所见,赫然便是倾霜海听闻的巫术施法现场了。他与慕容玉原打算立即御剑,看了一会,深受震撼,都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被众人膜拜的女巫师嘴里念念有词,咿咿呀呀,又是唱又是跳,同时一手捻诀,一手挥剑。仿佛在与某种看不见之物作殊死拼搏。女巫声音清脆,虽不大,但每发出一字,就有震慑四方的威猛罡气散发。
倾霜海二人就这么静悄悄观赏着,不多时,但见女巫剑尖上指,霎时收势,表示仪式结束。跪着的人纷纷抬头,有的按耐不住,忙不迭询问道:“如何,小道长,恶鬼都被赶跑了吗?”
那女巫闻言,单手持剑,负于身后,将脸上面具取下,果不出所料,是一张秀气的少女面孔,如果凑近观察,会发现她俏立的鼻尖有一粒小小的痣,更显古灵精怪。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却摆出一副老成模样,故作高深道:“我此番,目的不在驱鬼,而是弄清楚事情始末。”
那问话的妇人听她这么说,愣了愣,其余人也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倾霜海见跪在此地的都是女子,年龄有大有小。为首的妇人,即第一位发声之人,头缠青色布巾,面容憔悴,眼睛也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她身边的妇人神情跟她差不多,每个人似乎都经历过一场令人心碎悲伤的事。
少女察觉她们心思,朗声道:“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忧,我既已知晓缘由,必能替你们解决此祸患。”
有人道:“大师,你说的可当真?我们的丈夫是真的被鬼附身了吧?”
少女点头:“没错。但说法不准确。”
众人只听半句,都倒抽一口冷气,后背发寒。
“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家那位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也没招谁惹谁,为何会被鬼缠身?”
“就是说,我们家那位也是。从不杀生,我夫妻二人都吃了好几年素,也算是功德无量了,怎么就偏偏被鬼缠上了?”
众人七嘴八舌,都开始讲述起自家故事。尤其关于她们各自的丈夫。倾霜海听了一阵,心里不禁有些疑惑,一两个人撞鬼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人,都遇见鬼,就说不过去了。而且值得注意的一点,这些女子所说的,都是她们的丈夫被鬼附体,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人人束手无策。
慕容玉低声道:“倾兄,她们说的鬼,会不会是我们刚刚撞上的那位?”
倾霜海寻思,不无可能,也低声道:“不好说。”
继续倾听。那少女等众人都诉说完了,这才开口:“诸位稍安勿躁。我知晓大家心中都存在疑惑,都在想为什么。我希望大家能明白,鬼怪害人,从来没有理由,哪怕是素不相干的陌生人,只要它们心血来潮,也会想到去迫害。我来这里,听到大家说过,你们的丈夫,都中了邪,狠心吞噬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是一件让人痛心的惨事,我允诺大家,一定会将真正的凶手揪出,为你们死去的孩子讨回公道。”
最后一句话触及众人内心创痛,哭红的双眼又流下眼泪,有的人匍匐在地,声嘶力竭道:“大师,我儿死得惨状万分,请您替他申冤哪!”
余下诸人也都哭喊起来,少女道:“大家放心,本人言出必行。现在,我就为你们揭开谜团。你们村子,每当有新人娶亲,新郎成亲的前一晚,都会伙同村里的男子,到这个名为勾月峰下的湖畔,欢饮达旦。村子里开始发生父食子这等骇人听闻的惨事前,恰逢村中有人娶亲,迎亲前一晚,那名新郎与同村人来了此地,随后,悲剧就发生了。”
“大师,是这样的没错。”
少女道:“你们可知,问题出在何处?”
为首的妇人猜测道:“莫非是这里有问题?”
少女赞赏道:“聪明。”
妇人接着道:“是因为他们喝了这里的水?”
有人插话道:“是水有问题?可这片湖水与我们村子里喝的水是相通的。没道理男人喝了出事,女人喝了却安然无恙。”
少女道:“确实。所以,不是水有问题。你们往后看。”
众人聚精会神听着,少女话音落下,她们就都转过身,数十双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倾霜海二人身上。
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盯着,慕容玉吃了一惊,局促起来。倾霜海倒没什么反应,他嘴角带笑,冲着众人微微点头,以示问候。
但没有任何作用,众人受少女引导,都以为恶鬼就在她们身后,而后面就是乍然而现的两人。虽容貌不凡,气质也非同一般,尤其穿青衣之人,好一位俊朗的公子。众人先入为主,见到两人如见厉鬼,登时吓得缩成一堆。不久,则个个怒火冲天,死死瞪着他们,那样子,恨不得扑到他们身上,将他们挫骨扬灰。
倾霜海知道她们误会了,想要解释,就听那少女道:“与他们无关。”
众人不可置信,齐声道:“不是他们?”
少女肯定道:“不是,我要你们看的是他们身后的那片树林。当时更深夜静,此地又多雾,树林中的雾气必然不会少。”
“大师的意思,是与这些雾气有关?那就更不是恶鬼了。”
少女摇头:“不然。”
众人都屏息凝神,等着她答疑解惑。慕容玉瞧着少女面容,琢磨着,忽然想到什么,对倾霜海道:“倾兄,那位姑娘我……好像认识。”
倾霜海诧异道:“是慕容兄相识的熟人?”
慕容玉连忙摇头:“不是,我听说过。晚红宗的宗主座下有两名弟子,这些年宗主常常闭关,宗门事务都交给了他的两名得力弟子。其中大弟子姓符,名沉璧,行事滴水不漏,很有主见,甚得宗门之人敬仰喜爱。每年晚红宗的弟子选拔,都由他把关。至于那名二弟子,我只知姓苏,个性与他师兄就是两个极端,宗门内给此人的评价是,目中无人,不成体统。符沉璧有位胞妹,名为符仙鱼,我曾远远见过一面,便是这位姑娘了。”
那少女如他所想,就是符仙鱼。她兄长虽投身梦宗修炼梦术,她却不喜欢,是以没有拜入晚红宗,而是另辟蹊径,专注于自己热爱的阴阳之术,师承一位年事已高的老婆婆。八岁拜师,八年后出师,于符箓巫蛊等一切玄术都有涉猎。
符仙鱼在外面到处跑,倒不是为了历练,而是为了寻找她失踪的大哥。来兰干村前,她听到了一首民谣,经询问得知,那人就是出自这个村子,不过已经背井离乡许多年。这首民谣是自小就听父母吟诵的,记忆犹新,经久不忘。内容很简单,讲述的是太阳,月亮以及星星一家人的故事,太阳很残忍,每天清早起来,总要吃掉许多生命。它吃掉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孩子,星星。这只不过是人们根据日夜交替编撰的故事,但当时符仙鱼听了以后,本能地觉得不祥。干他们这行,直觉大过一切。向那人问明路径,就赶到了兰干村。
一来,不知是不是巧合,果然遇上了不好的事情。如歌谣传唱那般,村子里发生了父食子的怪事,一大半的孩子,都在夜半三更,被自己的父亲活活咬死,若非被亲人发现,恐怕尸体都被啃食干净了。形同染上恶病,只要是有孩子的父亲,都会把孩子当作食物,茹毛饮血,跟野兽没什么两样。
万事追本溯源,符仙鱼到处查访,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随即带着众人来到勾月峰,进行一系列祭祀之舞。巫师的着装是很有讲究的,她在地面画了阵法,衣服上也有符咒,面具,是能与鬼神通灵关键。一旦戴上,就仿佛一条连接阴阳的通道。通过祭舞,她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
父食子的惨案,确为鬼所惑,之所以能大面积扩散,是因为,那鬼怪不是别的,乃疫鬼。
相传在上古时期,一位神明有三子,因意外惨死,怨念化而为鬼,掌疫病。到处作孽,害死无数无辜之人。后遭报应,灰飞烟灭。这是流传已久的神话故事,上古距今很是遥远,远古时期,就算有神明,也都消失殆尽,遑论鬼。按理说,疫鬼是被消灭的物种,没道理还能出现。凡人死去,要成鬼,是极其困难的,即便有滔天怨气,也不是一定就能成形,更别说去害人。人死如灯灭,靠着一息而存,也会因一息而灭,死后魂魄消散。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实。
但祭舞的结果,也是不容忽视的事实,那就是,作祟的,确为疫鬼没错。古时扬名的三只疫鬼,其中之一就有惊吓小儿的癖好。但出现在勾月峰这只,明显要比自己所知的要残忍,它蛊惑男子以食子为乐。
符仙鱼将自己知道的大概跟众人说了一遍。
倾霜海二人也都专心听着,到此,倾霜海不得不承认慕容玉的先见之明,他们遇上的,没准真是符仙鱼要抓的目标。
秉持着见者有份,能者多劳的理念,倾霜海对慕容玉道:“慕容兄,看来我们要多耽搁一会儿了。”
慕容玉明白他想法,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辈之人义所当为。”
再者,两个大男人,大晚上总不好让人家一位小姑娘去跟邪祟硬碰硬。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