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绕在鼻尖的并非清冽的寒潭水雾的气息，而是一阵混合着青草气息的雨水味，潮湿发苦，令她想起多年以前，撑着伞走过被镰刀割得平整的草地的感觉。
那是植物的尸体和血的味道。
细碎的风出现在身后，席玉仍是那副熟悉的样子，脸色却病态地苍白，满袍的星辰光辉银亮，表情和以前一样呆，混杂着惊喜，又带些茫然，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变成魔修。
毫无疑问，想伪装成其他魔修被席玉误杀的计划失败了，他保持着理智，没有因魔而失控，一心只想找回吴遥，屠戮魔修的安排被放到了后面。
她主动停下脚步，想将附着鬼域的金片送出去，这件万能的法宝哪里都好，就是不能自动飞行，需要法力驱使。
裹挟着金片的黑雾刚飞出去不足两步，便被星光粉碎，落到地上。
“那些魔修做了什么？阿吴，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璀璨的风转如刀旋，顺带切碎了一个冲过来的魔修，像随手碾死一只蚂蚁般。
席玉没有在意那个披着半边皮的魔修临死的咒骂，银眸波澜不惊，语气一如既往地空灵。
吴遥深吸一口气，无奈的叹息发自肺腑。
上神想让她高兴，也想让她留下来，此刻他的愿望还是这样，首先关注的依旧是吴遥的情绪，以及任何能让她逃离的举动。
如果这两个愿望发生冲突，素来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神便无法忍受，要用尽手段令它们达成一致。
平静的眼神细细描摹吴遥的脸庞，没有放过任何一寸肌肤，所有的神情变化都落进那双冷月似的眼中，倒影极速扩大，她看见“月轮”中的自己紧抿着唇，脸上写满了无可奈何。
“鬼域不好，阿吴，你想要小世界的话，换一个可以吗？”席玉用商量的语气说。
毫无温度的手拈住那片薄薄的金箔，微微弯曲，金片便在白玉似的指尖中悄然化作粉末，碎屑纷纷扬扬飘落。
“你看，它很脆弱，没办法保护你。”
始作俑者毁了陪伴吴遥多年的宝物，却满脸无辜地低头，手掌盖住衣袍下的伤痕：“要是喜欢，你可以割我的肉，比鬼遗弃的灵肉更好。”
吴遥毛骨悚然，为这句话里明晃晃的讨好，以及强烈到令人窒息的诡异感。
早知道他是个疯子，她肯定会换个办法跑路，不给自己留下后顾之忧。
可惜席玉疯得太平静，不搞红眼掐腰给命那一套，而是像藤蔓攀爬着树般，柔缓依偎，紧贴纠缠，直至不分彼此。
现在她几乎无处可逃，被逼到绝境，吴遥没有放弃，大脑疯狂运转，想找到一个可行的办法脱身。
她的沉默给了席玉一种错误的暗示，银发银眸的上神歪了歪头，淡然道：“不想动手？阿吴，我记得你说过恨我，虽然我觉得那是谎言，但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没关系的，只要你愿意回到我的身边。”
他说的什么都可以，自然包括了割下他身上的血肉，炼化为残破的小世界。
“……”吴遥张了张嘴，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被汹涌炙热的感情压得喘不过气，她没办法回应，所以不想深入思考这种事。
更何况，鬼域已毁，群舞的鸦色魔雾重新回到了深渊之中，身着盔甲的高大男人一出现，所有的魔气都开始沸腾，纯黑的气汇聚到尖锐的铁手上，凝成一把通体漆黑的锋利长刀，刀身薄如蝉翼，杀意森森。
长刀一挥便斩出三千道墨芒，裹挟着气浪滚滚奔向银发如瀑的上神。
“她不想回去，你该清醒了。”沙哑的声音道。
比起魔界之主的攻击，他说的话更加吸引席玉的注意，结怨万年的仙与魔对上视线，向来淡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加掩饰的厌恶。
“又是你。”席玉冰冷地审视着坤渊魔气的化身，无心思考对方是不是重新化形的不同的存在，只想再次轰散对方，磨灭这缕污浊的魔气的神智。
霜雪似的银星漫天飞舞，两道截然相反的光瞬间碰撞在一起，撞出的余波让岩壁砰地一声炸开，无数沙石向下滚落。
吴遥暗中传音让刚出鬼域还晕乎乎的九丹赶紧跑，她自己则缓缓往另一个方向后退，屏住呼吸，观察双方的一举一动。
席玉看过来时，她立刻静止，假装自己是木头人。
没什么用，该死的藤蔓精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阿吴，你知道我不是用眼睛看你的吧？”
当然知道，但这不是想试一下嘛，万一成功了呢？
她无奈地放弃这个计划，担心刺激到席玉，让他又和有鹿之岛坠落那天时一样发疯，什么都不管，只想紧紧将她缠住。
至少现在他还记得要和容黎打一场。
虽然很想让容黎也逃离这里，但事已至此，两方已经惨烈地撞上，倔强的魔界之主也不愿意离开，那就没办法了。
吴遥决定自己想办法溜走，于是没有劝架，而是在脑子里呼叫系统，让它快点想办法。
被炼天宗供成猫猫神的系统哀怨地嘟囔：[本系统就知道，没事的话你绝对不会主动联系我。]
“……那是因为我们的配合天下无敌，我要干什么都离不开你的支持。总之，你马上去找传送阵，搞快点！”
[做不到啦，宿主，你以为同样的办法能用两次吗？席玉仙尊可不是真的傻子，他只是愿意在你面前糊涂而已。]橘猫气鼓鼓地说。
[知道我待的地方有多可怕吗？到处都是具有封印效果的小纸条，我身上也贴满了那玩意。]
[虽然得到了吃不完的鱼，但是本系统失去了自由，嘿嘿。]
它越说越掩盖不住语气里的美滋滋，吴遥大怒，这个只知道吃的废物小点心是指望不上了，暗含期待的目光只能落到容黎身上。
虽然从诞生年龄来看，魔界之主还是个“孩子”，但他修炼的岁月已经比吴遥这个新修士多了好多倍，
万一他能正面扛不仅境界到达渡劫期而且本体还是天生上神的席玉……好吧，这不太、很不现实。
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二师兄那句“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修炼又不是喝水，要修炼多少年才能变成大佬？有这功夫不如找下一个气运者碰瓷。
当然，前提是她要能从席玉的手底下跑出去。
皎白的银光愈发刺目，吴遥鼓励的目光落在时刻关注她的席玉眼里，令他本就冰冷的表情更加难看。
“为什么要给这只魔好脸色？阿吴，他有哪里做的好吗？我肯定也可以做到。”执着的藤蔓精言之凿凿，“我比鬼和魔都更好，你不会需要他们的。”
年轻的魔却不参与这场幼稚的攀比，认真且郑重地将老师的想法供上高台，在仰望中解构她的心意：“对老师而言，并非我有什么好的地方，只是你不够好，你给她带去了无数的困扰，你的强大毫无用处。”
不吧，容黎还是挺好的。
吴遥为他的自我贬低侧目，想说些什么安慰容黎，但法术攻击的气浪猛地爆发，森冷的银色星海汹涌卷袭，暴力地撕碎魔气构成的屏障。
高高在上的神抬起手，酷烈的风刀瞬息间冲向势单力薄的魔界之主，要将其连同四周的空间一同绞杀殆尽。
席玉动了真格，那双银白的眼眸中满是冰冷的怒火，决意杀死胆敢挑拨自己和阿吴的关系的污浊之魔。
这样的事他已经做过一次，恢复记忆后，就知道该怎么完成第二次，让永生的魔感受曾经存在于上神心里的那些莫名的痛苦，一点点磨碎新生魔主的神智。
刚刚成形的坤渊魔气根本无法抵挡住上神的全力一击，魔在怒涌咆哮的星海中苦苦支撑，席玉却已经收回目光，密切关注着唯一的旁观者的举动。
他不希望她的表情里有任何一丝对魔的同情，如果有，藤蔓真的会再次发疯。
吴遥眨了眨眼睛，神色里与其说心疼，倒不如说是意外，语气充满茫然地“啊”了一声。
紧接着，混杂着金色羽毛的血火狠狠砍在了席玉的背上，穿透防御贯穿他的身体。
刚要发癫的藤蔓精神识一暗，被打断施法，从虚空中径直掉落下去。
“彻底安静吧，藤蔓。”冷如高山雪的女声说，“本座忍你很久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吴遥竟然从这句话里听出来几分大仇得报的快意。
这还是那个冰冷得和机器一样的红衣鬼王吗？席玉到底干了什么？把机器都惹生气了。
她还听到了第二个声音，也是大仇得报般的情绪。
爽朗的少年声说：“哈哈哈，藤蔓也有今天，真不错，我要把这件事记下来嘲笑他。”
这是谁？和席玉又有什么恩怨？
不管心里闪过多少念头，吴遥始终一声不吭，用头顶都能看出来现在是大佬开会，萌新修士只需要低调地吃瓜就行了。
她安静地把容黎扶起来，贴心地低头，不去看那身盔甲破裂后的样子。
余光瞥见席玉掉下去，在地上砸出一个大洞，吃瓜人又悄悄感慨他的头可真结实。
砸就砸了，铁头藤蔓毫发无损，看样子只是暂时陷入昏迷，过不了多久又能若无其事地爬起来纠缠她。
正思考以后该怎么办，耳边又响起鬼王的声音：
“是时候对藤蔓动手了，凤凰。”
啊？是要干掉席玉的意思吗？！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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