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座的时候。
还遇见了中西县的县令李万发。
上次调查流云案时。
和他打过几次照面。
李万发身形圆满富态,面庞红润,脸上总是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一眼看上去没什么威严。
跟邓伯麟不同,李万发性子比较冷,为人又死板,在官场上吃不开。
要不是仗着他能力强,可能也没有机会能留在京都做官。
就是没想到这样的他,居然还信玄同长生这种东西。
在玄同教入京前,望仙楼在当地就已经小有名气,只是接待的多为周边村民和各处行脚商。
那会儿谁要是能出上五百两白银,都足以把整个店都盘下来了。
看看现在,五百两就够买一、二、三、四,四个菜……
清腌鹅脯、椒油瓜丝、荷香蒸楠蟹,无非就是几道稍微精致点的家常菜,远不到这个价。
重头戏还是在最后一道菜上——太岁江瑶柱。
传说小小一片太岁肉就能换活人三十年的寿命,吹得神乎其神。
不过从这座无虚席的壮观景象看来,信此言论的人不在少数。
柳司有些疑惑,问上菜的小厮说:“太岁不是得在青词宴当天才有吗,若如此简单就能吃到,那青词宴的目的何在?”
小厮回答:“福主有所不知,这太岁固然是好物,但也并非神物,想要无病无灾,光吃太岁可不行,需得在青词宴当天接受玄阴真人的度化。”
“往年因为肉少,所以只有在青词宴当天才能吃到,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传成了青词宴就是太岁宴的说法。”
“但现在太岁肉也没那么紧缺,福主们自然就能提前尝到。”
江谨承笑了笑,直言不讳:“量大?怎么被你说得跟养猪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说中了,小厮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得直挠头,脸上的假笑有些挂不住。
“太岁,封也,又叫视肉,有医书记载,太岁十分稀有,乃药中上品,性平、苦、无毒,具有补脾润肺,补肾益肝等功效。”宋序说。
“虽然没见过,但人工种的话,应该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厮听后连连反驳道:“夫人说的是药材太岁,但我们的太岁确确实实就是肉。”
小厮左右看看,遂弯下腰对几人低声说:“传闻这太岁其实是一种灵兽,在三百年前被玄策真人所驯服。”
“后来真人给这种灵兽也取名太岁,将其骨磨粉,其肉煮做汤,可助道友修行。”
韩卢轻蔑一笑,嗤之以鼻,“呸,净瞎扯,你的意思是那老毒……咳,那真人如今有三百岁了?”
“当然!”
望仙楼的小厮对此却深信不疑,拿玄阴当救世主一般看待。
但韩卢又不是没见过老毒物。
就他那倒霉模样,怕是活到七十都够呛。
本来他还想同小厮继续掰扯,但宋序已经饿坏了,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就要往嘴里送。
“住嘴!”祁柳韩三人一惊,异口同声道。
宋序被吓得连筷子都从手上掉了下来。
沉默的空气令人窒息。
他两颗眼珠左右转了转:“我们自己人吃饭,就不用讲究这么多了吧……”
话中有些小情绪。
其实宋序很烦那些繁琐的餐桌礼仪,什么尊者坐上座,卑者坐下首。
可好菜都放在了首席,他年龄最小又无官位,啥好东西也吃不到。
姨娘说与长者或职位高就的人同桌进餐,要先吃饭但不能完全吃饱,得等主宾先吃后才能动筷。
特察司都是同辈自是不用在意这些,宋序只能看着韩卢:“要不,韩都尉先请?”
但显然,韩卢也不是这个意思。
这盅里要是真药材也就算了。
可刚刚小厮说起什么灵兽,三人就不约而同想到了丹房里那些被炼成活丹的孩子。
这晶莹剔透的肉,该不会也……
想到这,三人登时一阵恶心。
柳司珩把一袋银子扔到了小厮怀里,说:“我们自己吃就好不用伺候,有事再叫你。”
“好嘞好嘞,那小的就退下了,福主们慢用。”小厮拿着钱高高兴兴地去了下一桌。
江谨承只觉得莫名其妙。
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手肘撑着膝盖。
边嗦啰着根螃蟹腿问:“你俩今天怎么了,脸色那么差。”
宋序也抬头瞪着柳司珩,好像在说:“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柳司珩勾勾手指示意他坐过来,嘴唇在宋序耳边轻轻开合。
宋序听后眸光一沉。
扶着桌边干呕。
江谨承:“嗯?你们在咬什么耳朵,我也要听。”
祁让把那汤盅默默推远了些,“我再给你拆个蟹吧。”
柳司珩也拍拍他的肩膀,“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
“快看快看,白泽出来了!”
刚听那人喊完,就见一个小人儿走上戏台,穿着一袭比自己宽大几倍的青色长袍,脸上戴着白泽神兽的面具,步态滑稽有趣。
大亓人喜欢白泽,一度将其认定为祥瑞,许多民俗活动中都有白泽面具的身影。
只不过今天的“白泽”,既不是为了祭祀,也不是为了驱邪。
而是表演幻术。
只见“白泽”从袖中取出一枚普通的铜钱,轻轻一抛。
铜钱在空中划过一道柔软的弧线。
就这样从一枚变成了两枚,两枚又变成很多枚。
他把这些钱撒到了观众席里,口中喊道:“腰缠万贯,升官,发财!”
就在众人目光紧随铜钱之时,“白泽”又轻轻一挥手。
铜钱在空中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一匹极好的锦缎,引得众人一阵惊呼。
“乾坤锦袖,皆入,囊中!”
紧接着,“白泽”从旁边的桌上踢起一只空空如也的玉瓶。
他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玉瓶被倾倒过来。
只见清澈的泉水从瓶口潺潺流出,直至注满一只金盆。
“遇水则发,水溢,金盆!”
“好!!!”
宾客们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最令人惊叹的表演还在后头。
“白泽”请出一位贵族的千金,叫她闭上眼睛,轻轻握住一朵盛开的牡丹。
他退后几步,双手在空中快速挥舞。
当少女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手中的牡丹居然变成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翅膀轻拍,仿佛随时准备飞向夜空。
“蝶化庄生,双宿,双飞。”
“白泽”揽住少女的腰,轻轻撩开面具。
少女别开眼,蓦地红了耳根。
他微笑着,长袖一挥。
楼中便黑了天色。
然后如同“白泽”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又消失在了黑暗里。
只留下一室的惊叹。
很快,天光又亮了回来。
台上只剩下少女捧着那只蝴蝶。
蝴蝶飞了,少女也娇羞着走下台。
宋序拍拍手,瞪大眼睛道:“这幻术好生厉害,简直跟真的一样。”
江谨承漫不经心地耸耸肩:“奇技淫巧罢了,都是本大爷玩剩的。”
“老江,看不出来啊你还对幻术有研究。”
“什么幻术,其实就是变戏法,我们这行里就没人不会。”
柳司珩嗤笑道:“你不是飞贼吗,怎么还成行当了?”
“老子就爱这么说,管得着吗你。”
江谨承眼眸一瞟,继续道:“喂,你们难道就没发现,那小娘子身上的钱袋和禁步都不见了吗。”
这还真未注意过。
几人的目光遂迅速落到了少女身上,被少女的老爹又恶狠狠地瞪了回来,“嗯?!”
几人尴尬地重新坐好,韩卢不禁感叹:“这也太快了吧,还是人类的速度吗?”
宋序:“老江比他快多了,本人有幸,亲身见识过。”
“是哈,既然是同行,谨承可认得他是谁?”柳司珩问。
江谨承想了想,正要开口时,楼上却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女人惊叫。
“啊——”
一时间,在场的每个人几乎都停下了说话声,特察司的对视一眼,四人几乎同时站起身来。
柳司珩说:“快上去看看!”
***
楼梯上,人们推推搡搡。
四人迅速地穿过人群,来到了传出声音的房间前。
门紧闭着。
江谨承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脚踹开了房门。
只见房中燃起了大火,火焰呈人形。
而陶春衣衫不整的蜷缩在角落。
火光闪动在她的侧脸上,衬得神色愈发惊恐。
宋序忙进去帮她把衣服披上,目光很快锁定了房内的面盆架。
面盆中还有水,他立刻冲过去,端起面盆就将水浇了过去。
这火烧得旺却不算大,一盆水足矣。
只不过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本以为被烧的是个大活人,哪曾想火灭之后,躺在地上的竟是一个陪葬用的纸扎人。
……
宋序:“我去,这什么玩意儿?”
纸人的外皮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只剩里面用竹条和木棍扎的雏形。
小人心脏部位扎着匕首,上面还写了字。
不过经水一冲,墨迹散开,现在已经不好认了。
“杜……杜成明?”韩卢眯着眼睛瞎猜道。
“是杜戎期。”陶春声音清冷,她抱着膝盖在角落埋头痛哭,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是杜戎期。”
“都干什么呢,散了散了。”
这时李万发挤了进来,身穿一袭宽松的普通灰袍,腰间挂着把文人用的佩剑,并未开刃。
别看他人长得胖,步履却非常轻盈,稳健有力。
他拎出令牌,对所有人道:“吾乃中西县令李万发,官府查案,无关之人退开。”
可能李万发说这话时还没注意到地上的是个纸扎人,还以为是尸体。
正要蹲下查看,才发现是个快烧烂的纸扎人,也被惊了一下,“哦哟。”
他立刻转头问陶春:“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陶春眼睫轻颤着,肩膀微微发抖,哽咽道:“他要杀我,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身上突然就着火了……”
“对……报应,这都是报应。”
李万发:“你是说,着火前烧的还是个活人,我们进来就变成纸人了?”
陶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扬了扬嘴角,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许是癔症又发作了。
她冲到门口推开几个看客,跪下不断向外面磕头,嘴里念着:“神仙显灵了,神仙显灵了……”
大家都不敢靠近,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混乱不堪。
这时李万发又拍桌:“肃静!”
这里管事的是谁?”
栾怀从人群中走出来:“回上官,是贫道。”
“叫你们的人守住出口,在这案子查清楚之前,所有人不得外出,回房等候问话。”
“这……”栾怀有些为难,“上官,这恐怕不妥。”
毕竟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受一个小小的山人摆布。
这不,马上就有人喧哗道:“上官这是何意,难不成上官认为,人是是我们杀的?”
“就是,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李万发扬言:“只要发生了命案,在场的所有人就都有嫌疑。”
“命案在哪呢,我们只看到躺着的是个纸人。”
“嘿,你们……”正当李万发试图开口训人。
柳司珩覆上了他的肩膀,对其他人说:“此事诡异,各位也听到了,好端端的活人怎会在须臾之间成了纸人。”
“除非……”
他的食指朝头顶指了指,所示已经很明了了。
“各位都是修行人,这其中之法,想必就不用在下多说了吧。”
以道治道。
是唐文常挂在嘴边的词。
效果也确实显著。
一提到神灵,方才带头说话的几人也纷纷闭上了嘴。
能来望仙楼赴宴的,大多都沾点神鬼信仰,他们敢得罪官府,却不敢得罪苍天。
“倒也是,至少楼中有真人坐阵,我们怕什么。”刚刚说话的那人开始替自己找补。
栾怀:“上官,那草民就先去安排了。”
“嗯。”
宋序用镊子夹起一块烧糊的纸屑,放在鼻前嗅了嗅。
李万发皱起眉,“你们几个怎么还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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