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霸天高高抬起下巴,摆出副不可一世的姿态,“吾乃大将军下部军司马王霸天。”
看得出,他对自己这个身份的确很骄傲。
柳司珩问:“你们这一个多月到底经历了什么?”
王霸天的腿伤还没好,有些站不住了,便找了个台阶坐下来。
他双手撑着膝盖,把脸撇向了一边,抱怨道:“上面给的藏宝图只知道在喀隆山,又没说具体在喀隆山的哪个地方,大将军只能带我们漫山遍野地找。”
祁让:“找到了吗?”
“找是找到了,但那地方邪性。”
“我们驻扎的第一晚,就有兄弟突然暴起,对着其他人又追又咬,主要还杀不死。”王霸天绷紧下颚,沉声说:“短短一个晚上,就损失了将近一百来号人。”
他竖着食指的手颤了颤。
这些事就像悬在心尖的一把弯刀,每每回想起来都忍不住痛心疾首。
直到现在,晚上做梦都是那天的情景。
他握着刀,同营兄弟的血一直从刀尖滑向自己的崭新,最后淌进指缝,红得刺眼。
大将军护着自己从地宫里杀出来,迸出一路血珠。
……
“后来我们误打误撞进了寨子,就在此地整顿休养,顺便上奏朝廷派人支援。”王霸天继续说。
“没过几天,正在锦州办案的大理寺卿章魁就到了,他提议再下一次地宫。”
膝盖上的布料已经被他完完全全揉进了指缝里。
王霸天鼻翼翕动,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着,“这回我们终于能顺利下洞,可恨那白衣逆贼亡我之心不死,早就在洞中布好了机关。”
“当时大将军领兵走在最前面,受的伤也最重,我把他背回寨子时几乎没了气儿,章魁也不见踪影。”
“情急之下,我才越权用大将军的官印给朝廷写了信,希望陛下能派兵增援。”
王霸天说着顿了顿。
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没想到,却只派了四个少不更事的娃娃过来。”
天子明明知道想要查清僵尸出现的原因,就不可避免的得到藏宝地宫走一趟。
那还假仁假义地与祁让说这么多。
祁让颧骨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僵硬而无力,仿佛在抗拒着这笑容的出现,但内心的自嘲又不得不与之妥协。
这就是他的好爹啊……
良久之后宋序从房间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王霸天,有些意外道,“王霸……”
王霸天立刻吹胡子瞪眼:“嗯?”
宋序的笑容略微僵硬,呵呵地干笑着,拱了拱手道:“王,王司马,您也来了?”
“废话,我与大将军同生死!”
王霸天抬起坚定的双眸,但很快又暗淡下来,一脸担忧地问:“将军怎么样了?”
宋序:“醒是醒了,就是还烧得厉害。”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王霸天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拍拍宋序的肩:“好小子,看来你爹把你送去特察司是对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初整个京都谁不知道宋序是被他爹用鞭子打进听雪堂的。
宋序看了看柳司珩,又看了看祁让,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赶紧对王霸天说:“老江和丰庆还在里面忙活,司马进去看看?”
“宋序。”祁让叫住了他。
缓缓开口道:“我观王司马这腿上也伤得不轻,替他处理一下。”
宋序眨了下眼,立马会意,“也好。”
他拉住王霸天说:“王司马,腿伤可大意不得,还是让晚辈先给您瞧瞧?”
宋序说话间,祁让已经迈步进了屋子。
王霸天本来想说比起将军,自己的伤不算什么,但柳司珩已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王霸天颇为惊讶地瞪大双眼,表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当他极力想要站起身时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
心道,柳家这小子看着斯斯文文的,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等等,不对!
王霸天皱眉,略带好奇地盯着他打量了一番。
年纪不大,体内真气倒是炼得炉火纯青,奇才啊。
这时柳司珩低头,对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不急于一时,司马,还是身体要紧。”
说完一扭头,俨然换了副姿态,语气也要温和得多,“序序,交给你了。”
宋序蹲在地上拾到着箧笥里的瓶瓶罐罐,“稍等,我看看这金疮药还剩多少。”
“我什么时候……”
王霸天拿开柳司珩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但想了想都是为朝廷办事,自己身为长辈也不能一个同晚辈计较。
随即不耐烦地伸出腿妥协说:“算了,你们小孩就是麻烦,爱折腾就折腾吧。”
宋序从随身的箧笥里取出干净的布条和金疮药,先将药粉轻轻洒在王霸天的伤口上。
王霸天咬着牙,皱着眉头,却没发出一声叫喊。
宋序便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尽量减少王霸天的痛苦。
一边包扎一边劝:“您这伤得好好养着,这几日就别乱动了。”
“没那么矫情,以前在战场上都是这么过来的,只是……”王霸天看了眼院子里其他的士兵。
此番下洞大家都伤得不轻,但实在药物有限……
总觉着对不住这帮兄弟。
宋序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便跟王霸天提议:“司马,这次长途跋涉我也没带太多药。”
“这样吧,反正大将军左右得在寨中静养,你不如带弟兄们下山去找个好点的大夫。”
“正好丰庆在,他可以带你们出去。”
山中怪事频频,这种时候还是留下的人越少越好。
而且喀隆寨本来就封闭,万一留下的人再感染或是暴毙,届时疫病暴起更麻烦。
让王霸天一行人赶紧出去就医对谁都好。
说不定,还能在城中找到些关于章魁的线索。
宋序说完,暗暗用食指敲了敲柳司珩背在身后的手心,示意他赶紧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柳司珩手心一阵发痒,默默蜷起手指,放在唇边咳了一声,慢条斯理道:“宋少爷所言有理。”
王霸天又何尝不知道其中道理,可……
“可将军这边……”
宋序:“晚辈自当竭尽照料。”
犹豫再三之后,王霸天最终还是被说服了。
正当此时,屋门被缓缓推开,丰庆和江谨承从屋里走了出来。
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丰庆愣了愣,“呃,这位将军已经清醒了,说要跟祁让单独聊两句。”
“不行,下山之事,我还是得先跟大将军报备一声。”说着,王霸天就推开丰庆,猝不及防地闯了进去。
只见赵训此时撑着半个身子侧倚在床头,祁让就端坐在旁边的竹椅上,一脸冷漠。
两人方才似乎正在谈论着什么。
被王霸天打断后,祁让脸上有些不悦,赵训更是恼火,一双眸子恶狠狠地瞪着他,“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大将军的面容已显沧桑,岁月的痕迹在他脸上刻下一道道沟壑,如今又多了几分憔悴。
王霸天瞬间感到惊慌失措,着急把门带上,结果越忙越乱,不想一转身倒把自己也关里边儿了。
“大将军,我……”
赵训叹了口气,“让殿下见笑了。”
祁让淡淡道:“不会。”
赵训:“愣着干嘛,还不快来见过太子殿下。”
王霸天愕然失色。
连忙扑通一声跪下。
双手伏于地面,颤抖着声音说:“末、末将有眼无珠,竟不知殿下身份,还望殿下恕罪!”
祁让微微抬手,示意他不要声张,“身份之事,还请司马帮忙隐瞒,包括与孤同行的人。”
王霸天虽为不解,但还是应了声:“明白。”
祁让:“王司马如此着急进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但说无妨。”
王霸天抬起头,“是这样,上回下洞,使军中折损了不少人,如今剩下的兄弟们也都身受重伤。”
“之前不敢草率出山是怕迷失在这山脉里,现在丰庆那小子回来了,末将想带兄弟们随他一道下去好让弟兄们尽快医治。”
“应该的。”祁让扭头问:“将军认为呢?”
赵训艰难地抬起胳膊,朝王霸天挥了挥手,虚弱道:“按殿下说的办就是。”
“是,那……属下告退。”王霸天说完又向祁让稽首,而后一甩红色披风,转身出了门。
赵训脸色发白,连做表情都显得那么吃力,只见他眉心微微动了动,声音微弱而低沉,问了句:“殿下,可是京都那边出了什么事,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不是你……”
祁让想说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但才刚开口,就想起来方才王霸天的话——
“情急之下,我才越权用大将军的官印给朝廷写了信,希望陛下能派兵增援。”
所以大将军并不知道他们会过来?
难怪,赵训刚刚看到自己推门而入的时候,表情会那么奇怪。
祁让讲明了经过,赵训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对此多说什么。
或许王霸天只是替他做了他还没来得及做的事,赵训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祁让想去扶,却被他拒绝了。
坐稳后,赵训微微低头,双手抱拳,高举至额头前,但这个礼并非做给祁让,而是对窗外。
“是末将无能,叫陛下费心了。”
“老夫贱命一条,死便死了,怎可让太子殿下来涉此险境。”赵训抬起头,双眼发红,声音抖得厉害。
“陛下皇恩浩荡,太子殿下仁厚如天,臣受此大恩,无以为报,唯有拼死相报……”
祁让冷眼看着,心里没什么波动。
有些话术听得太多便彻底免疫了。
一旦赵训说完,他又立刻换了副柔和的表情,“将军无需自责,都是为了大亓。”
“这笔钱要真落到了逆党手里,那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是啊,好在宝藏藏匿的地点已经确定。”
赵训问:“不知殿下下一步想如何?”
“还是得先搞清楚地宫里的状况,当然还有最头疼的,就是那些僵尸。”
祁让表面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语气却弱了下来,“来时我们也遇到过一只,很难说,不像鬼神作怪……也不像人为。”
思索片刻后,他说:“孤决定今天就动身过去。”
赵训叹了口气,“唉,可惜末将现在这副样子,怕是不能再护殿下周全。”
“将军只管在此处好好养伤便是,孤也没打算做什么,就是去探探,定会谨慎行事。”
“谨慎些好啊,章卿当时要能和殿下一样谨慎,又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现在就连他自己都还下落不明。”
赵训捋着他的四寸美髯,一句话能拐八百个调子,目露讥讽之色。
显然,他这是话里有话。
祁让不屑于跟他玩这种猜谜游戏。
“将军有话不坊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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