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消毒水气味像根细针扎进鼻腔时,林晚棠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口袋里的金属打火机。
这是她调节呼吸频率的老办法。
冰凉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能让她过度活跃的杏仁核暂时安分些。
玻璃门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她垂眼盯着地面瓷砖的反光,倒映出自己微蜷的肩线,像只随时准备收拢硬壳的蜗牛。
“林顾问。”
沈砚秋的声音带着零下三度的冷凝,却比记忆里低了半个调。
林晚棠数着对方皮鞋跟磕在地面的节奏哒、哒、哒,停在距离自己47厘米处。
这个精准的安全距离让她想起三年前在德国参加的犯罪心理学研讨会,某位侧写师说过,亲密关系破裂后的重逢,平均会保持45-50厘米的防御空间。
抬眼时,沈砚秋的□□正落在她平视的高度。藏青色制服衬得颈线格外锋利,左腕内侧的疤痕被袖口遮住半截。
那是2015年抓捕毒贩时被弹簧刀划开的,当时她趴在手术台上数了沈砚秋缝合的17针。
“沈队长。”林晚棠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火柴,“不是说电话沟通即可?”
沈砚秋没接话,转身推开证物室的门。白炽灯在她发梢镀了层冷光,警号牌在胸前晃出半道银弧。
林晚棠注意到自己握门把手的指节泛白,和十年前在解剖室外等妹妹尸检时一模一样。
证物台上的尸体被白布盖着,脚腕处露出的淤青让林晚棠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见过这种新月形挫伤。
那是在2013年冬天,她们追着嫌疑人在结冰的巷子里摔了跤,沈砚秋就是这样攥着她的脚踝把她从排水沟里拽出来的。
“第三个死者。”沈砚秋掀开白布的动作带着刻意的平稳,“和前两起一样,右手小指被截断,死亡姿势……”她喉咙滚动,“和你妹妹当年死亡时一模一样。”
林晚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2013年11月23日,妹妹林晓雨的尸体在废弃锅炉房被发现,膝盖跪地,左手撑地形成45度角,右手小指被凶手用手术刀切下。
这个被媒体称为“祈祷者”的姿势,此刻正以近乎完美的复刻出现在眼前的女尸上。
“死亡时间?”她伸手摸向风衣内袋的侧写本,却触到一片毛边。
那曾是沈砚秋三年前塞给她的,封皮上还留着钢笔划过的“平安”二字,墨迹渗进纸纹,像道愈合的伤口。
“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沈砚秋递过现场照片,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擦过,“这次凶手留了东西。”
照片里,死者扭曲的中指下方,用血迹画着半枚残缺的蝴蝶。
林晚棠的呼吸突然停滞,那是她高中时送给沈砚秋的蝴蝶胸针,被对方别在警服上整整三年,直到2015年那场爆炸中随证物一起烧毁。
“你的监测手表显示你心率过速。”沈砚秋的声音突然近了,带着某种危险的温柔,“十年了,晚棠,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巷口的风卷着梧桐叶打在便利店玻璃上时,林晚棠才惊觉自己的后背抵着冰凉的墙面。
沈砚秋的手掌撑在她耳畔,袖口的薰衣草香水混着硝烟味涌进她鼻腔,这是沈砚秋在从警后养成的习惯,用中性香水掩盖枪械清洁剂的气味。
“我没有躲。”她偏过头,却看见沈砚秋制服第二颗纽扣松动着,露出下方淡粉色的创可贴,“你受伤了。”
“昨晚追嫌疑人时刮的。”沈砚秋没动,指尖沿着她腕骨轻轻按了按,“脉搏120,你明明怕得要死。”
便利店暖黄的灯光下,沈砚秋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清晰。
林晚棠突然想起2013年除夕夜,她们蹲在嫌疑人楼下吃泡面,沈砚秋把自己那份的蛋夹过来,说“吃完去放烟花”,结果烟花炸开的瞬间,她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需要现场照片和尸检报告。”林晚棠别开脸,从风衣内袋摸出录音笔,“包括十年前所有未公开的细节。”
沈砚秋终于后退半步,警服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金属碰撞的轻响让林晚棠心头一跳。
那是曾经她送给沈砚谜的钢笔,现在正被沈砚秋别在胸前口袋里,笔帽上的划痕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证据室在三楼。”沈砚秋转身时,警号牌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斑,“许明泽在等你,他……”
“还是那么嘴欠。”林晚棠接口道,她嘴角不自觉地翘了0.3厘米。
这是她面对熟人时唯一的表情管理漏洞。
2015年在医院,许明泽举着CT片说“林姐你这脑子要是摔傻了,沈队可要守活寡”,气得沈砚秋抄起病历夹就砸过去。
证据室的门刚推开,福尔马林的气味就裹着许明泽的吐槽扑面而来:“哟,我们大心理学家终于肯屈尊纡贵了?当年是谁说‘再也不踏进江城半步’来着?”
林晚棠看着这个穿白大褂戴卡通领带的男人,注意到他左袖口沾着的尸蜡和十年前一样,总改不了摸完尸体不洗手就摸领带的习惯。
“许法医,”她晃了晃录音笔,“我需要2013年11月23日尸检报告的原始记录,尤其是右手小指切口的角度分析。”
许明泽的调侃突然卡住,从档案柜里抽出泛黄的卷宗:“当年你不是看过吗?切口呈30度倾斜,符合左手持手术刀的习惯……”
他突然顿住,视线在沈砚秋和林晚棠之间打转,“等等,新案子的切口也是30度?”
沈砚秋没说话,把现场照片拍在桌上。许明泽的瞳孔猛地收缩:“连指骨截面的磨损痕迹都一样?凶手怎么会知道这些细节?当年媒体报道的是‘整齐切断’,根本没提手术刀角度!”
林晚棠的指尖划过照片上死者扭曲的手指,在蝴蝶血印处停顿。
十年前,她在妹妹指甲缝里发现半片薰衣草花瓣,那是沈砚秋常用的护手霜味道。
后来证物科证实,花瓣来自沈砚秋当天穿的毛衣,这个细节被永久封存在未公开档案里。
“凶手在模仿当年的案件。”她翻开侧写本,钢笔尖在“蝴蝶”二字上画了个圈。
“但他漏掉了一个关键问题,2013年的现场,死者左手无名指根部有长期戴戒指的压痕,而新案件的死者……”她指向照片,“没有。”
沈砚秋的手指骤然收紧,捏得照片边缘发出脆响:“你是说,凶手在复制案件时,故意忽略了这个细节?”
“或者,”林晚棠抬头时,恰好对上沈砚秋眼底翻涌的暗潮,“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细节。当年知道戒指压痕的人,只有我们三个。”
许明泽突然吹了声口哨:“所以,要么凶手看过未公开档案,要么……”他的视线落在沈砚秋胸前的钢笔上,“有人当年泄露了细节?”
便利店的热可可在塑料杯里腾起热气,林晚棠盯着窗外的雨幕,听着沈砚秋的皮鞋跟在走廊上来回走动。
她在侧写本上画了三个圈:第一个标“祈祷者姿势”,第二个标“蝴蝶血印”,第三个标“戒指压痕缺失”。
“十年前的案件,凶手是左利手,对吧?”她突然开口,笔尖在“30度切口”上点了点,“但新案件的死者,右手小指切口的角度……”
“31度。”沈砚秋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钢笔,在便利贴上画了条斜线,“许明泽刚才说,误差不超过0.5度,但这次偏了1度。”
林晚棠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打火机,金属外壳的温度渐渐变得和掌心一样烫:“左利手要刻意模仿右手持刀,角度偏差是正常的。但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想完全复制当年的案件,应该……”
“他在告诉我们,这不是简单的模仿。”沈砚秋突然蹲下来,和她平视,警服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薰衣草香水混着雨水的腥气涌来。
“十年前的凶手是左利手,而现在这个凶手,是右利手装左利手。他在第一层模仿下面,藏着第二层反向伪装。”
便利店的门铃突然响起,穿雨衣的外卖员撞进暖黄的灯光里。
林晚棠看着沈砚秋起身时绷紧的脊背,突然发现对方警服下摆沾着半片枯叶——和案发现场死者指甲缝里的同款梧桐叶。
“沈砚秋,”她鬼使神差地开口,“当年你为什么要顶下处分?”
正在看手机的沈砚秋猛地抬头,瞳孔里映着便利店的灯光,让她眼神骤缩:“你知道原因。”
“因为我当时说,是我擅自行动导致晓雨的死。”林晚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但其实你知道,我那天根本没告诉她追踪线索的事。晓雨是自己偷偷跟过去的,对吗?”
沈砚秋的喉咙滚动,转身时警号牌撞在玻璃上:“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黑色SUV在雨夜中疾驰,雨刷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
林晚棠盯着沈砚秋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她的无名指根部有层薄茧。
那是长期握枪留下的,和十年前她握钢笔的姿势完全不同。
“前面路口停一下。”她突然开口,“我想看看当年的锅炉房。”
沈砚秋的手指骤然收紧,方向盘在沥青路面划出半道浅痕:“那里已经拆了,现在是……”
“停一下。”林晚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摸出打火机,火苗在雨夜里跳动了0.7秒,又被风吹灭。
废弃的工地围栏在车灯下投出斑驳的影子,生锈的铁门挂着“危险勿近”的警示牌。 林晚棠踩着泥泞走过去,雨水顺着风衣领口灌进脖子,却比不上记忆里那个冬夜的刺骨。
“晚棠!”沈砚秋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伞骨撞在围栏上发出闷响,“别进去,里面有……”
混凝土碎块在脚下滚动,林晚棠盯着地面上隐约的焦痕,那是当年焚烧证据留下的。
她蹲下身,指尖触到潮湿的泥土里嵌着的金属碎片,边缘锋利如刀。
“当年你在这里找到晓雨的发卡。”沈砚秋的伞遮住她头顶的雨,影子投在焦痕上,像道愈合的伤口,“你说,发卡上的蝴蝶结断了一半,所以凶手……”
“凶手带走了完整的蝴蝶发卡。”林晚棠突然抬头,雨水顺着睫毛滴进眼睛,“而新案件里的蝴蝶血印,是完整的。”
沈砚秋的瞳孔猛地收缩,伞柄在掌心压出红痕:“你是说,现在的凶手,手里有当年的完整发卡?”
远处传来警车的鸣笛,红□□光在雨幕中闪烁。林晚棠站起身,风衣下摆沾满泥浆:“沈砚秋,十年前的真相,我们从来没有触碰到核心。凶手为什么只切掉晓雨的小指?为什么要摆成祈祷者的姿势?还有,”
她看向对方眼中倒映的警灯,“你藏在物证室保险柜里的薰衣草护手霜,和晓雨指甲缝里的花瓣,DNA匹配吗?”
沈砚秋的呼吸突然停滞,警灯的红光在她脸上划出明暗交界线:“你看过档案?”
“三个月前,我在公安部资料库调阅过2013年的案件编号。”
林晚棠摸出侧写本,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
那是沈砚秋每年秋天都会放在她信箱里的,“编号尾号被篡改过,但我记得,正确的编号应该是……”
“别说了。”沈砚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伞骨在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有些事,当年没查清楚,现在……”
“现在凶手在逼我们重新查。”林晚棠看着对方指尖的颤抖。
突然发现沈砚秋的指甲剪得很短,边缘有些毛糙,和十年前那个总把指甲修得整整齐齐的少女判若两人。
“他在镜像杀人,镜像的不仅是案件,还有我们当年的遗憾。”
警车的鸣笛近了,沈砚秋的对讲机突然响起杂音:“沈队!第四起案件!死者姿势……和前三起一样,但这次现场留了东西!”
“什么东西?”沈砚秋的声音瞬间冷下来,手指却还扣在林晚棠的腕骨上。
“一支钢笔!”对讲机里传来年轻警员的喘息,“老式英雄牌,笔帽上刻着‘砚秋’两个字!”
林晚棠感觉有根冰锥突然刺进太阳穴。
那支钢笔是2012年她送给沈砚秋的成年礼物,刻字还是她亲手用小刀刻的,后来在2015年的爆炸中被认定为“已损毁”。
沈砚秋的瞳孔骤缩,指尖在她腕骨上按出淤青:“晚棠,凶手在针对我们。”
雨越下越大,远处的警灯在雨幕中连成一片光海。
林晚棠看着沈砚秋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冬夜,她们挤在便利店吃泡面,沈砚秋说“等案子破了,我们去看海”。
后来海没看成,沈砚秋的钢笔却永远留在了她的侧写本里。
“去现场。”她反手抓住沈砚秋的手腕,指尖触到对方脉搏跳动的剧烈频率,“这次,我和你一起。”
沈砚秋的喉咙滚动,雨水顺着下巴滴在警服领口,露出那道三年前新增的伤疤——比记忆里的更长,更狰狞。
她突然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和十年前在巷口抓住嫌疑人时一模一样:“好,一起。”
SUV在泥泞中调头时,林晚棠翻开侧写本,在新页写下:
嫌疑人侧写:
1. 熟悉2013年案件细节,接触过未公开档案。
2. 右利手,刻意模仿左利手作案。
3. 对沈砚秋和林晚棠有强烈情感投射,证据:蝴蝶血印、钢笔信物。
4. 创伤关联点:十年前旧案的“未完成感”,试图通过镜像案件迫使双女主正视当年的情感与真相。
笔尖在“情感投射”四个字上停顿,她抬头看向沈砚秋专注开车的侧脸。
车灯掠过她紧抿的嘴唇,照见下唇内侧淡淡的齿痕,那是她在紧张时的常做的小习惯。
雨刷器继续有节奏地摆动,像在为某个即将揭晓的谜底倒计时。
便利店的灯光渐渐消失在后视镜里,而前方,新的血案现场正在雨夜中等候两个迟到十年的解局者。
打火机在口袋里轻轻发烫,林晚棠突然想起,沈砚秋曾说过,火是最诚实的证据。
它会烧掉谎言,却也会让真相在灰烬中重生。
这次,她们要在镜像的罪案里,找出那道唯一的裂痕,那属于凶手的,也属于她们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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