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珏，咱们明天真的要去行政楼告状吗？】
【当然啦，明天局里领导来的时候，正好是体育课，咱们就冲上去把他们围住，告诉他们学校食堂干的好事。要是他们不信，咱们就带他们去后边仓库，食堂的发芽土豆就放在那里……】
操场和夏夜的画面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一片暗沉死寂中，教导主任的一声声厉骂，伴随着鞭子急速落下的飒飒风声，悉数落在她身上。
【谁给你的胆子敢跑到那里去告状！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小小年纪就敢撺掇着同学造反，长大了还了得？早晚成了社会败类！呸！】
“祝姐？祝姐？”
黑暗的画面渐渐消弭，叱骂声也随之淡去。祝珏回过神来，只见陈语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陈语方才在喊她，忙收敛神色道，“抱歉，刚才走了会神。”
春柳对祝珏这般走神已见怪不怪，便对众人笑道，“祝珏一边要瞒着厂子和偷偷出来和咱们开会，又要想法子拿那劳什子协议，这些天想是没好好休息过，现下再要她做决定，实在为难了她。咱们今夜也谈了许久，抗议的事情已基本议定了，不如大伙今日便散了吧。让祝珏先歇息一夜，明日再做决定也不迟。”
众人闻言纷纷称是。
祝珏知春柳是在替自己开解，对她感激地一笑，随即却摇了摇头，道，“无妨。我心中已经有选择了。”
她看向众人，缓声道，“我从一位朋友处得知，官府内既有各厂的势力，也有反对他们的势力。因此，现下还很难说他们究竟会站在哪一边。不过，有一点我很确定，就是不论咱们是否能得到其他势力的支持，从始至终能放心依靠的，就是自己的力量。”
她说着，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走向春柳周敏等人一侧。
“我们要抗议，那便抗议到底。”
西面一侧的五人默了一会。晓芸扶了扶眼镜，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依你们的主张。”其余三人也相继点了点头。
陈语垂着头，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面上似隐隐有恐惧之色。祝珏凑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小语，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陈语抬头，冲祝珏挤出笑道，“我没事，祝姐。到时候就按你们的方案办好啦，我没意见。”
祝珏想她毕竟年纪尚轻，参加这种抗议活动，未免心里发怵，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温言道，“没事，大家一起同进同退，我们在你身边，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春柳闻言，也上前笑嘻嘻地揽住了水仙，“对对对，别担心，咱们人多力量大，互相照应。他们敢动你们，我第一个冲上去和他们拼了。”
东侧支持抗议的女工们见状，也纷纷笑着上前去抱西侧的同伴。周敏和李薇薇一左一右，揽了林小娟和郑婷；大娟和晓芸抱作一团嘻嘻笑着，两人穿着厚厚的棉衣，叠在一起像企鹅似的轻轻摇晃着。
莲姨一时找不到人来抱，只得站在一旁，嗔道，“你们这些丫头片子成双成对的，都有人抱，只有老太婆孤苦伶仃，没人疼啦。”
李薇薇高声笑道，“莲姨别急，咱们这就来疼你啦！”说罢冲众人使了个眼色，大家会意，笑着一拥而上将莲姨团团围抱住了。
冬夜的寒风扑在小屋的窗上，呜呜作响。众人在暖黄的灯光下，拥在一起，只觉得分外温暖。
* * * * * *
两日后。周日的下午，天气晴冷。
一辆出租车驶向前方一处热闹非凡的宅邸，随后靠边缓缓停了下来。祝珏和陈语一前一后，从车门里钻出。
隔着栅栏，远远地便瞧见别墅正面悬着几块巨大的白色长形幔幛，在屋前修剪整齐的草坪上投下几方灰影。在这荫蔽之下，宾客们在两列长长的自助餐桌前来来往往，谈笑声络绎不绝。几名身穿制服的侍者手中托着酒杯和食物，步履不停地在人群之中穿插挪转。幔幛之外，人们三五成群，或坐或立，散落在草坪各处铺设的吧台四周，手中酒杯里的各色液体在日光下轻轻晃荡，时不时闪耀出些微光芒。草坪的另一侧，管弦乐队正在调试乐器，乐师低着头，时不时拨弄一阵，便有低沉舒缓的乐声传来。
两人停在原地，望了一会。片刻后，祝珏深吸一口气，对着陈语道，“咱们谋划了这么久，能不能成功，就在今晚了。”
陈语神情凝重，指了指另一侧路，“我就在附近替你望风，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打电话给我。”
“这个自然”，祝珏笑道，“祝咱们好运吧。”说罢，转身朝着别墅正大门走去。
她在门口向侍者递交了请柬，侍者翻看略略查看了一下，便微笑躬身让路。祝珏走进大门，便看见一身酒红色礼服的武凌云正亭亭立在别墅门前，笑着招呼着前来道喜的宾客。
祝珏缓步上前。武凌云刚招呼完几名一齐来向她祝寿贺礼的生意伙伴，转头便看到了祝珏，冲她招手笑道，“你来得还挺早嘛。”
祝珏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递给她身旁的侍从，微微一笑，“生日快乐，武总。”
武凌云笑而不语，随即一把拉过她，背过身来，令两人面朝着墙壁。祝珏疑惑地扭头看向武凌云，却见她绷着的身子霎时松懈下来，刚才脸上优雅又得体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疲倦。
武凌云凑过身来，附在她耳边哀怨道，“我在这应酬了一下午，脸都快笑僵了。幸好你来了，能在你这里喘口气。”
祝珏不禁失笑，便站住了不动，让武凌云轻轻倚靠着她休息。
武凌云一边靠着她，一边嘱咐道，“今天在这里的宾客，都是些在襄阳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和她们打交道时须得小心些。我知道你行事向来有分寸，本不需要我叮嘱你这些，但难保不会有其他别有用心的人，想从你这里套出些什么。特别是裴氏的人，他们要是主动上来和你攀谈，你就随便应付一下……”
“好久不见啦，武大小姐。”
身后忽地传来一道热情洋溢的男声。武凌云蓦地打住话头，随即翻了个白眼，低低地骂了一声:“他爷爷的，说曹操曹操到。”
武凌云揽着她转过身来。只见两个衣着低调奢华的男子正走到她们跟前，武凌云立刻挂上方才那优雅得体的笑容，冲着两人微笑道，“崔参军，裴总，你们好啊。”
祝珏将那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其中一人穿着身黑色厚呢大衣，领口微微松开，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内搭衬衫；另一人则一身深蓝色的西服，戴着副半框眼镜，五官颇为斯文儒雅，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祝珏打量二人的同时，二人也飞快地上下瞟了她几眼，见她一身做工极佳的豆绿色羊绒套装，便猜想她应当颇有来路，但面容却极为陌生，心中不由好奇。深蓝色西装男子看着祝珏，笑道，“凌云，这位是?”
“她是我的属下，祝珏”，武凌云简短道，随即扭头看向祝珏，“介绍一下，这位是裴氏的公子，裴叙裴总。”说罢，又指了指花衬衫男子，“这位是襄州司法参军，崔元崔参军。”
祝珏听到深蓝色西服男子姓裴，心下顿时了然，原来他就是武凌云要她小心提防的人。而裴叙和崔元得知祝珏只是武凌云的下属时，脸上的好奇之色霎时淡去，但仍礼节性地伸出了手，“祝小姐，你好。”
祝珏一一回握，道了声幸会。
裴叙接过身后侍从递过来的一个方方正正的礼物盒子，温言道，“这几日一直在想给武大小姐送什么礼才好，可愁坏了我。正好前天有人送了对品质极好的山参给我，说是能镇心安神，就送给武大小姐拿去泡茶喝吧。”
他一番说得颇为恳切真挚，落到旁人耳里挑不出半点毛病。武凌云却听出他那句“镇心安神”是在揶揄她前段时间被工人挟持而受惊的事情，眸光一冷，面上仍笑道，“这么名贵的山参送给了我，裴先生可靠什么镇心安神呢？我听说你最近不仅要处理汉阳电子厂的事务，还要帮着料理其他电子厂，忙得不可开交，也得喝点参补补才行。”
裴叙心中一凛，便知自己吞并良兴电子厂的意图已被武凌云洞悉，扶了扶眼镜，笑而不语。
崔元怕两人继续这样打机锋下去，忙拉了拉裴叙的袖口，道，“凌云还要接待其他客人呢，咱俩就别杵在这挡路了。”说罢，又朝武凌云笑道，“我和裴叙就先进去了。”
武凌云微笑颔首，“进去休息吧，我就先失陪啦。”
二人旋即离开。武凌云目送着他们并肩走进别墅的背影，唇角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拧眉不语。
祝珏察觉到武凌云明显情绪不对，正欲开口询问，身后便响起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祝珏。”
祝珏循声张望，还没见着来人，便先招呼道，“刘主任来啦。”
宴会上知道她名字的宾客，除了刘媛，不会有第二个人。很快，她便看见一个身着绛紫色套装的女子向她和武凌云走来，正是刘媛。
刘媛上前来携了祝珏的手，淡淡笑道，“没想到，你到的比我早啊。”
“是你来的太晚啦”，武凌云故意板起脸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才来，真不像话。”
刘媛笑着轻轻拍了武凌云肩头一下，道，“晚宴六点正式开始，我五点不到就到了，哪里晚了。”说罢又道，“对了，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你母亲的车停在不远处的街口上，想必她等会就到了。”
武凌云奇道，“她昨天才和我说航班延迟了，可能要迟到一两个小时，怎么忽然提前了？”
话音刚落，门口忽地骚动起来。小赵突然朝她们飞奔过来，一脸激动道，“武总，武太太来了！”
武凌云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她小跑下台阶，只见一辆造型漂亮的红色跑车驶入庄园，在别墅门口缓缓停了下来。司机打开车门，一个穿着全套牛仔衣，戴着墨镜的女子从容地从车里钻了出来，刚一站定，便张开双臂冲武凌云笑道，“没想到吧！”
武凌云扑进女子怀里，搂着她的脖子，用力抱了两下，旋即惊奇道，“妈，你是怎么赶过来的！不是说飞机延误了吗，难道恢复正常啦？还有你怎么穿成这样，你的礼服呢？”
来人正是武凌云的母亲武延优。武延优看着她，笑道，“那不中用的航班，我才懒得等呢。我是开直升飞机过来的。穿礼服束手束脚的，可开不了飞机，我就把它扔家里了，穿着这身就过来了。”
说罢，她看向武凌云身后的刘媛，笑着唤了一声，“媛媛，我刚才在路上看见你啦。”
刘媛难得一脸激动地应了一声，笑道，“我刚和凌云提起武姨您呢，您就来了。”
武凌云搂着武延优走上别墅门厅。武延优摘了墨镜，露出与武凌云极其相似的眉眼，对祝珏笑道，“你就是祝珏吧。我家凌云最近常和我提起你，说你是她的得力助手呢。”
闻言，祝珏不免心虚起来，一时讷讷地不知道如何应答，只得一个劲地笑着。幸好武延优只是同她简单的寒暄，随即便将视线移到了厅内，将别墅大厅内的宾客们扫视了一圈后，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放冷了声音道。
“你过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何宝文那小畜生也不来贺个礼么。”
武凌云淡淡道，“妈，我已经和他撕破脸了，他不来也正常。”
“他不来正好”，武延优冷哼一声，随即转头看向武凌云，眼中浮现出爱怜，揽着她的肩，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最近一直殚精竭虑，就是为了把他和那些武崇诫的狗腿子们彻底赶出武氏。”
说罢，她凝视着武凌云，勾起唇角，眼睛弯弯，“咱娘俩先找个私密的地方坐下来。我有一份生日礼物要送给你。那可是份大礼，包管你满意。”
武凌云心中一震，眸光闪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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