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兰熙童确实担忧过与前男友共处一校，他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儿，可是睡醒一觉，沉迷工作一天以后，这样的隐忧或许还在，却已经不能影响兰熙童更多了。
有什么人、什么事是比我搞学术更重要的？！兰熙童这么想着，再次将注意力放回到面前的日记本上，仿佛里面的文字正张牙舞爪地冲向她。
何崔奕的文字很优美、很极端，让她难以和印象中的学生合二为一。
如果按照日记本里写的，现在的她更像她的第二人格乃至第三人格，可是日记本偶尔流露出何崔奕所向往的美好，而这些美好支撑着她走下去，仔细分析这些美好……
兰熙童打开电子笔记，通过语音转文字的功能将摘录的句子写进专门页面。
一开始翻开别人的日记，兰熙童有一种窥视他人的不道德感，可是看着看着她就沉浸进去，只是不能久读，一个小时是她的极限，读下去，她怀疑她也会被那些文字传染上小心、阴郁、不满、暴躁、愤怒……和闪现的快乐。阅读何崔奕的文字仿佛过山车，却又和阅读小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她勉强自己又读了半个小时，这才放下日记，拿起手机，转移一下注意力。
可是还不等她点开微信，一道声嘶力竭的哭声响彻整个楼层。
兰熙童静静坐在座位上，竖起耳朵，那道声音突然小下去，然后是一连串上楼的脚印。
声音是从楼上传下来？听位置似乎就离我这个位置不是太远。
很快又一串脚步下来，几道声音听不真切，兰熙童悄悄给房间的门打开一条缝，试图听得更真切。
“小雪，你不要太伤心，刚才你也听老师们讲了，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师……那个臭不要脸的，肯定不会让他在学校再呆下去。你要相信周老师，他肯定不会偏袒他。”
“对呀，小雪，你现在算是看清那个人了吧，安心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吧，你才21岁，不要因为他因为这个孩子而耽误大好前途。好不容易从一个一般的学校考到这里的研究生，不要功亏一篑。”
“孩子……”说话的人一听就是人类学这边的老教授，即将退休的杜蓉，“先来我办公室坐一坐，我们好好说说怎么回事儿？”
杜蓉的办公室就在兰熙童的旁边，几个学生刚进去，兰熙童就拉开了房门。
听到动静的杜蓉扭头看过来，一看兰熙童的样子便知道兰熙童都听到了。
“杜老师，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儿？”
“兰……老……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关雪瞥见兰熙童，抽咽着喊了一句。
“今天学校、学院各处开会，我正好来系里办点事儿，就撞上了，你是不是了解点内情，你进去说，我去给她接杯水去。”
兰熙童点点头，走了进去。
陪在关雪身旁的两个女生一见到兰熙童，先是问好打了声招呼。
兰熙童点点头，转而关心关雪的情况：“怎么了？之前不是已经想明白要悄悄处理吗？”
“那个混蛋！渣男！老师……”关雪的室友之一是社会工作系的，平时和关雪走得不算亲近，但是对于关雪和胡邦彦之间的关系也略有耳闻，她看了看关雪，似乎在寻求说出故事全貌的许可。
关雪没说话，这便说明了什么，王尽美组织语言重新说：“老师，不知道您上次说了什么……”
兰熙童感受到王尽美对她的不满，语气很冲，让她一头雾水，但她没有打断，继续听对方指责自己。
“本来关雪已经预约了去将腹中胎儿流掉的，结果和您谈过话以后她就改注意了，她去找胡邦彦，结果胡邦彦不认，还倒打一耙，说关雪不自爱，是个男人就能把她勾上床，说看到关雪和……和那个……和别的男生有说有笑……他就是想甩锅，关雪那是有个项目要完成，那俩男生是队友。关雪突然就不打算流掉孩子了。不是我说，关雪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都看清胡邦彦长什么样了，为什么还要留着他呀，一个混蛋的孩子说不定也是个小混蛋，TDD！”
王尽美恶狠狠地说道：“对不起，我也不想骂人，但是我实在忍不了了。”
兰熙童拍了拍王尽美，示意她深呼吸，自己则坐在关雪一侧，柔声问：“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吗？”
“老师……我……平时不……不……恋爱脑，”关雪心绪不平，还没从刚才的声嘶力竭中缓过来，说话也一抽一抽的，恰好此时杜蓉回来，将热水捧在手掌心，她才觉得身上不那么冷。
“谁知道……一谈恋爱就栽了……了……个大的，本科的时候我想过以后不结婚……我也不想谈恋爱。但是来星都大学的第一年实在是太苦了，我身边的同学都好优秀好优秀……嗝…我不适应，我追不上他们，这份苦闷又不知道跟谁诉说……结果有一次胡邦彦去帮周老师上一节课，分享了一些本科和出国留学的经历……嗝……我听了深有感触，就去找他聊，他真地很懂我，我才明白，那不是真地懂，我只是他的猎物。我今天本来没想闹的，不，我来不打算闹，我来系里是找教务说下学期休学一学年的，等孩子生下来我再回来上课……”
王尽美接过话茬：“结果路过他们博士后办公室门口，就听到胡邦彦在跟另一个男博后吹牛，炫耀系里那些被他上手的女生，其实还没说到小雪的名字……”
“我自己说，我这会儿好多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子嗡一下，我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想大声制止他在那里诋毁别人，现在不是旧社会，可是众口铄金，不能担保这些话传出去不会影响那些女孩子。她们有什么错，她们只是错在相信了一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相信了他嘴里的甜言蜜语。老师，我要揭发他这种行为！”
关雪死死盯着兰熙童，可兰熙童却没说话。
她当然不想为胡邦彦辩护，虽然她不喜他：“然后呢？你揭发了他这个行为，想要他承担什么后果？说实话吧，出现了导师玩弄学生感情的，我们都不能把这个老师怎么着，除非……”
兰熙童想说除非闹得特别大，可是怕关雪以为她在暗示什么，连忙收住，换了别的说法：“而他甚至都不是老师，他是博士后，一个合同制的博士后，甚至还有一年，而你是21岁、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你情我愿，他甚至没有正牌女友，是不是？我记得你上次问过我，我记得我说过他没有……”
关雪摇了摇头，嘴唇惨白地看着面前兰老师，突然觉得手中捧着的热水杯越来越凉，窗外阳光明媚，可是她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支持你把这件事揭发出来，至少要让其他几个女生知道真相，可是你无法让他获得更多处置了……”
“如果我举报他抄袭呢！”
关雪似乎想到了什么，白着嘴唇抖着身体说道。
抄袭？抄袭！兰熙童脑海里有了猜测但不敢确定。
“兰老师，我在他桌子上看到了您的论文，我还从他电脑里看到了一篇已投稿的论文……”
“你为什么会有这些……算了，不纠结这个，如果是这样也得有实据，就怕他把证据已经删除了……”
“我有备份！”
兰熙童这才意识到对方的不简单，一旦涉及非恋爱相关，她的脑子一下就通了。不管关雪如何得到这些证据，如何处理这件事成了兰熙童脑海里的头等要事。
不过在这之前，兰熙童有个问题要问：“所以你为什么想不开要养着这个孩子呢？你不恨他吗？”
“我不恨，我不会将一个人的错牵连到一个无辜的胎儿身上。或许，我想留个纪念吧……”
“可是他是一个以后会哭会笑的人，不是纪念品。”兰熙童和声说道。
“本科的时候我没想过我会谈恋爱，但是我想要个孩子，很奇怪吧，现代人谁还想要孩子啊，偏偏我想承担抚养一个孩子的责任和义务，不为任何人，当然也不为这个社会，为我自己吧，虽然这么说是对他的不公平。是我的自私将他带来这个社会。我想经历一个女人应该经历的完整一生，婚姻不算，婚姻是社会规训的结果，但生育不是，生育是生物的本能。老师，您可以反驳我说不生育的女人一生也是完整的，我不反对，但是有一个孩子，这个闭环会更圆。唉，我这样的想法无论是女权还是男权恐怕都不太能接受，如果非要说，我认同母系社会，一切都是女人的意愿在作主。”
闻言，兰熙童心中一动。
冷静下来的关雪跟前几日以及刚才的她都不一样，散发着独特的魅力，有着深思熟路的大胆和不惧未知的无畏。
她想再劝几句，却不知从何处谈起，看了看杜蓉，她只会不理解但尊重。
既然如此，那就不说说什么了，尊重他人命运。
“我们来说抄袭的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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