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在外公的再三催促下，我终究还是应承下来，准备明日便返回学校。
今日的行程除了例行的探视外公，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去找叶青复查眼睛。在药物的持续作用下，我的视力确实已恢复了七八成，视物清晰了许多。然而叶青这位尽职尽责的“家庭医生”，显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丝潜在风险，坚持要求我再去他那里走一趟，接受他的专业“审判”。
明亮的诊室里，叶青仔细地用仪器检查完我的双眼，又凑近观察了瞳孔反应，最后才脱下手上的医用乳胶手套，扔进旁边的医疗废物桶。“嗯，恢复情况比预期的要好。”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但随即话锋一转，开启了熟悉的“医嘱模式”：“不过，现阶段药物绝对不能停，必须按疗程服完。另外，”他竖起一根手指，强调道，“白天只要外出，尤其是光线充足时，必须佩戴墨镜，这是保护你尚在恢复期的视网膜。还有，睡眠必须保证充足，每天至少……” 他滔滔不绝，一项项注意事项从他口中清晰而平稳地流淌出来。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检查椅上，墨镜架在鼻梁上，眼神放空，仿佛在认真聆听，实则神游天外。这半个多小时的“健康讲座”，具体能听进去多少，恐怕只有天知道。
叶青自然也心知肚明，他一边说着，目光却时不时瞥向一直像尊门神般静静伫立在我身侧的虞行。这些细致到近乎琐碎的叮嘱，与其说是讲给我听的，不如说是讲给这位“监护人”听的——他太了解我这个弟弟的左耳进右耳出的德性了。
“没了？” 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叶青的滔滔不绝，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至于事无巨细、翻来覆去地唠叨吗？
叶青停下话头，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双手撑在检查台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还有最重要的一条。”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确保我的注意力被拉回，“一个月之后，必须！准时！来找我复查。记住日期！”他加重了语气，“这次眼睛反复发作，拖了这么久才好转，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远在M洲，鞭长莫及，无法及时掌握你眼睛的具体状况，更无法监督你！现在，我回来了，”
他的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最好给我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按时出现。若是再敢像以前那样敷衍了事……”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已经足够浓烈。
“叶医生放心。”一直沉默的虞行适时开口，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承诺感，“下个月的今天，我会准时将愉乐送到您这里复查，绝不会耽误。”
我狠狠地剜了虞行一眼，眼神里充满了“都怪你多嘴”的控诉。叶青将我这小动作尽收眼底，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弧度：“行了行了，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你们俩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别杵在这儿耽误我干活。” 他挥挥手，一副送瘟神的架势。
于是，在叶医生毫不留情的“驱逐令”下，我和虞行只得打道回府。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我还沉浸在睡梦的余温里，一阵规律而克制的敲门声便笃笃响起，精准地刺破了卧室的宁静。
“谁啊……” 我烦躁地咕哝一声，带着浓重的睡意从被窝里挣扎起来，顶着一头乱发，满脸都写着“扰人清梦者死”的不爽，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衣着笔挺、神情一丝不苟的虞西。他似乎完全无视了我此刻的狼狈和怨气，声音平稳如常，清晰地汇报道：“愉乐少爷，早上好。车辆已经备好，我们将在20分钟后出发前往学校。”
“学校？” 我混沌的大脑像是被这两个字猛地敲了一下，睡意瞬间消散了大半，这才迟钝地想起今天是要回归校园的日子。一股巨大的抗拒感伴随着刚清醒的迟钝涌上心头，顿感头大如斗。我勉强压下翻腾的烦躁，认命般地点了点头，含糊应道：“……知道了。”
“好的，愉乐少爷。那我不打扰您洗漱更衣了。” 虞西微微颔首，姿态恭敬却行动利落，说完便转身，步履无声地退回了对面他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清晨的冷空气让我彻底清醒过来。时间紧迫！我立刻冲向盥洗室，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洗漱，冰凉的水拍在脸上，总算驱散了最后一丝困倦。接着是手忙脚乱地换好校服，抓起书包单肩随意地甩上肩膀——动作一气呵成，带着点被催赶的狼狈。
就在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开门出发的瞬间——叩、叩、叩。
那扇刚刚关上的房门，再次被不紧不慢地敲响了。
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虞行那张带着和煦笑容的脸。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将我单肩挎着的书包拎了过去，动作熟稔地背在自己宽阔的肩头。随即，又将一个印着精致logo的纸袋递到我面前，温声道：“早餐。”
对于他这种细致入微的照顾，我早已习以为常，默然地接了过来。
去教室前，需要先到教师办公室找班主任谢安青老师办理销假手续。我走到他的办公桌前，轻声道：“谢老师。”
正伏案批改作业的谢安青闻声抬起头，当看清是我时，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明显的惊讶，随即化为由衷的欣喜：“方愉乐？你……身体都好了？” 他放下手中的红笔，关切地上下打量着我，显然没料到我会在今天突然出现在校园里。
“嗯，恢复得差不多了，谢谢老师关心。” 我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地回应。
谢安青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慈祥：“那就好，那就好！看到你健健康康地回来，老师就放心了。” 他指了指教室的方向，“快回班级去吧，这会儿……嗯，应该正好是数学课。”
我不紧不慢地踱到班级门口，抬手在敞开的门板上象征性地敲了敲，声音不大不小：“报告。”
讲台上，数学老师正处在爆发的边缘。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指着投影仪上那道已经被他翻来覆去讲解了不下三遍的几何题，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怒火而微微发颤：“看看！都看看！讲了这么多遍！黑板讲完投影讲，投影讲完板书再讲！结果呢？测验还是错得一塌糊涂！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 后面的话，因顾及教师身份，终究化作一连串含糊却极具攻击性的低吼，显然是气极败坏，出口成“脏”。
此刻，我这声不合时宜的“报告”，无异于在滚沸的油锅里又滴进了一滴水。老师的满腔怒火瞬间找到了新的宣泄口。他猛地转过头，那双喷火的眼睛死死钉在我身上，仿佛要将我洞穿。他本就难看的脸色此刻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耳的尖利：
“上课多久了？！现在才来？！你眼里还有没有课堂纪律？！要是不想上我的课，趁早给我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他喘着粗气，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门外走廊，“出去！给我站外面好好反省！这节课你就站着听！以示警告！”
预料之外的斥责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我微微一怔，没想到回归校园的第一天，迎接我的不是书本墨香，而是这劈头盖脸的怒火和冷冰冰的罚站令。刚迈进教室门槛的脚，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硬生生钉在了走廊冰冷的瓷砖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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