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数。”
“一。”
“二。”
…
“十八。”
…
现在是下午两点半。
距离明意被抓已经过了十分钟。
明意站在一队人中偏后的位置，懒懒散散地靠在墙上，不说话显得整个人很冷淡。
暗紫色的眼睛低垂，要眨不眨的，像是一株被晒蔫了的紫罗兰。
他抬眼看了前方人宽厚的肩膀，无声感谢前面这大哥帮他挡去了大量的阳光。
虽然不认识，但明意心里给对方贴上了好人的标签。
下城区的网络系统时有崩溃，信息录入动不动就得慢下来，给需要修理治疗的老旧机器让步。
因而人群排队的速度比起信息的录入的速度快了不少。
乍一看这么多人凑到一块儿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可不是么。
排队等着坐牢不有趣么。
“欸，你是被举报的么？”
“不然呢，这玩意儿还自首啊，我又没病。”
几米之外的人小声地谈论着，语气听着颇有些忿忿不平。
“不知道那帮人是怎么想的，听说外围区那边是有病毒感染？”
主星的分区分为上城区、中层区、下城区和外围区。
上城区和中城区是上层富豪显贵居住的场所。传言说，在这个地方，就算是碰见个穿着破烂衣服的乞丐都要怀疑是不是哪家的贵公子体验生活来了。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真的是误入的乞丐。不过待不了多久就会被安保人带走，回到该呆的地方。
总之意思很简单，遇见人谨慎些是对的。
下城区就是明意现在所处的地方，主要是一些打工人居住的场所，倒不是没有有钱人，只不过大多是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的苦命人而已。
市井气息要更浓厚一点。
外围区是一个特殊的独立区，有点类似于独立出来供权贵们玩乐的地方。
当然再具体的就不得而知，知情人较少。
说话的人声音又压低了些，“不知道哪传来的消息，说是这病毒是人为传播的，那尸体都不让运出来。”
“真的假的。”旁边人的声音带了质疑，这多少有些骇人听闻。
“还管他真的假的，现在咱们被牵连可不就是明晃晃的事实嘛。”
“呸——”有人鄙夷道，“这可不见得，也不知道是哪个畜生吃饱了撑的瞎举报。”
眼见着几人越说越激动，警官不由得走过来厉声警告，“安静点。”
嘈乱的声音这才压低了下去。
明意躲在前面那人遮挡出来的阴暗角落听得认真，突然被打断有些可惜地撇了撇嘴。
毕竟凑热闹听八卦是人的天性。
这是多少年来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明意探出头，眯着眼睛看向队伍的前方。
好吧，看不见。
总之队伍是没有挪动的趋势就对了。
到现在他还没什么紧迫感。
他自觉没犯什么错，调查真相应该很快。
明意缩回来，手指在晒得有些发烫的手铐上一点一点。忽然感觉身上的阴影有些异动。
他抬头，正对上前面那人看过来的目光。
是个长相很老实的人。
对方看着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又不好意思来口，支支吾吾站了半天，竟然把脸都憋红了。
明意见状，默不作声地凑近，体贴道：“怎么了？”
杨予见对方开口，心里的重物落回肚子里，缓了口气，“就是…就是…”
眼见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意不得不再凑近才能听清。
“你想不想跑。”
话音清晰的一瞬间，明意的眼睛猛然睁大，不觉得往后退了两步。
不是，兄弟你这么猛的吗。
他这个外来人都知道遵纪守法，你这原住民怎么回事。
目无王法啊。
不过转念一想，明意觉得对方既然能提出来，心里多少是有了些打算。
但……
明意开口，指了指自己，疑问道：“你怎么会问我？”
因为炎热的缘故，人们站得都不会太近。
明意这个地方正逢拐角，刚好和前面后面的人隔开了距离。
杨予开口，“我会看面相，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就是看着很冷淡，让他一开始不敢搭话。
明意愣了愣，心想这人也是够实诚。居然没说他不近人情。
因为从小到大明意都很少笑的缘故，身边的人总觉得他不好相处，虽然也会有女生因为他这张脸向她表白，但这么了久他也还是一个人。
“是这样的，这个手铐上虽然有定位，但是我之前在监狱打过工，碰巧偷听到这个手铐的解法，自己就能解开。”
明意点头，示意对方接着说。
杨予：“其实这是我第一次逃跑。”
要不是第一次那可就吓人了。
杨予：“难办的不是手铐，主要是信息录入，要是真录入了信息，那到哪都跑不了了。”
明意：“可是最开始被抓的时候我们都被录入了人脸啊。”
杨予：“这个简单，你不是有人脸模拟器吗，用那个就行。”
杨予指了指明意的口袋，明意低头掏出了两个黑色的小方块，外面塑料纸包着。
他以为是糖来着。
出门的时候在柜子上顺的。
原来不能吃啊。
“其实还有一点，他们说的好像是真的。”杨予看了眼周围见没人注意，继续说，“那个病毒挺严重的，这次被举报不管有没有关系，没个十年二十年很难出来的。”
明意刚来到这个地方，对法律情况不是很了解，听闻不禁一愣。
居然这么久的。
坑死人不偿命的啊。
杨予苦笑：“我家里还有妻子女儿，她们等不起这十几年的。”
明意面色不变，心里带了些担心，“你是怎么被举报的。”
话已至此，杨予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的上司，他觊觎我家人。”
简单的话语包含了非常复杂的信息量。
饶是见过死者家属纠纷的明意也觉得有些许狗血了，这上司真不是人啊。
最后两人一通商量，一拍即合地制定了逃跑方案。
事情的一开始很顺利，警官人力不多，每隔半个小时回来巡查一次。
今天是实行举报抓捕的第一天，人数的增加速度总会减慢，在制度还不完善的时候是最容易钻空子的。
明意和杨予偷偷地把手铐解开，已经没了效用的手铐松松垮垮地搭在手腕上用来遮掩。
明意在心里计时，还有半分钟电流会因为不稳，下城区会迎来十秒钟的黑暗。
阳光已经微弱地快要看不见。
他想，时间够了。
只是一呼一吸的功夫，明意就将身影隐匿在人群里，像是从来没有这个人一般。
顺手套上的人脸模拟器将他的面容变得十分普通，遮掩了他的气质。
唯有那双眼睛映衬着细碎的光。
在电流恢复供应的前一秒明意敏锐的意识到，杨予没有跟上。
夜视能力很好的他注意到杨予的衣角竟然被钩子给勾住，只是停顿了那一秒时间就来不及了。
明意停滞的身形被人猛然推了一把，他看见杨予无声开口。
“你先走，给我家人报平安。”
这句话宛如梦魇一直萦绕在明意的耳边，从离开那个带着镣铐的囚徒队伍，到现在回到无人知晓他面容，可以隐形埋名的街道。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口。
他觉得，有点愧疚。
一开始对方找上他他其实是有些防备的，纵然杨予给人的感觉并不坏，但那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防备心。
让他动容的点是他在提到自己家人时的那双眼睛。
明意心想，跑就跑了，异世界都来了，逃狱又算个什么。
他也真的不想在牢里待个十几年。
黑暗如约而至，灯光亮起，带来了一种不属于自然的白昼。
明意避着人群回到住处，屋内的东西就被扫荡一空。
能这么快得知他被抓且短时间内回不来的也只有房东了。
他有这件房子的钥匙。
根据星际居民守则，无必要情况，房东不准擅自进入租客房间。
租客无法正常使用房间除外。
男生眼睫低垂，盖住了眼睛，拉动了嘴角却毫无笑意。
他离开时不小心摔碎的瓶子还在地面上，玻璃边缘泛着无机质的光。
这么恨他的么。
明意把放在柜子底层的暗格打开，里面还有几个黑色的方块。
是被他错认的糖果。
还剩下十几个，盒子底部有说明，易容的时间有16个小时。
足够白天使用了。
明意离开上城区之前循着杨予给出的信息找到了他的家人，报了平安后又留了“500星币”的存储器。
掏钱的时候明意心想，他原来世界都没有这么穷的。
现在囊中羞涩的也只能给出这么点了，明意心里觉得尴尬，好歹小脸一向能唬人，杨予的家人只是感激这个不苟言笑的陌生人。
明意走在街道上，这周围的灯不是很亮，不过并不影响，他一向能适应黑暗。
下城区边缘极大地发挥了电流不稳定，展现出年久失修的氛围。
这一片都像是公家忘交电费欠钱了似的，几十米才勉强能有一个灯泡。
微弱的灯光给合金墙壁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像是多亮一些会吓到人一样。
明意脑子里思考着晚上要住的地方，再不赶紧出结果的话天都要亮了。
鞋尖踢着石子不时弄出点细微的动静，在幽暗的巷子里异常明显。
等到再次走到石子停留的地方，明意抬起的脚尖一滞，停留在半空中，而后缓缓放下，动物似的直觉让他意识到周围的不对劲。
一股掩藏在空气中的味道缓慢靠近，逐渐变得浓重。
与之而来的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是猎食动物靠近时的不慎暴露的威压，静静地中等待着猎物上钩的那一刻，毫无踪迹，像是暗夜幽灵。
明意动动鼻子，血管里的血液流动地更加快了。
很熟悉的味道。
是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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