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夜晚，一轮满月悬于空中，清澈的月光漫过山顶。
山顶的裸石上，一只瘦小的赤狐呈跪拜之势，仰着尖尖的狐嘴，双眼紧闭，潜心拜月。
狐嘴微张，一缕银白光线兀地落入口中，随后又化作一团白雾慢慢散开。
光晕之中，狐狸的身形开始慢慢变化，身体拉长、兽毛退去，最后变成一个少年。
意外感觉到一阵奇妙的气血流通，狐狸缓缓睁开眼睛。
“啊……”
它疑惑地张了张嘴，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不是嘤嘤的狐狸叫，而是清澈的人声。
一阵突如其来的惊喜涌上心头，狐狸伸出爪——现在已经是手——来回摸索自己光滑的身体，发现除了尾巴还在，自己其他地方都变得和人一样了。
整整一百年，同族都被熬死了，它终于修炼出人形了！
狐狸尖叫着跳了起来，可惜还没适应这新形态，刚一跳起便重重摔在地上。但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极度兴奋中，它丝毫没感觉到疼，一路跌跌撞撞跑向山脚下的小河，扑到岸旁，俯身贴近河水，借着月光仔细观瞧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水面映出一个身形纤细的美貌少年，皮肤雪白通透，五官精致漂亮。
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桃花眼圆润清透，眼尾微微上扬，眸子是琥珀色的，鼻子和嘴唇圆润有顿感，搭配柔和的脸型，整个人显得极幼态。
狐狸生疏地挤弄着脸上的五官，看自己被水面映出各种表情，觉得新奇又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百年来狐狸坚持戒斋吃素、吐纳拜月，最后甚至完全辟谷不食，每天只靠喝露水过活。
受了这么多苦，今天终于有了结果。
现在只差修炼之路的最后一关——讨封——狐狸就能变成真正的人了。
心情喜悦到了极点，狐狸一边哼着从山下村民那里听来的小曲儿，一边拔了些河边的杂草，编成草环戴在头上。
这是讨封的规矩。
所谓讨封，就是修炼成精的动物得道时的劫。动物需要讨到人类的承认，便能彻底蜕去兽身，修成正果。
比方说，动物向过路的人询问“你看我像人吗？”如果那人表示肯定，讨封就算成功了；如果那人闭口不答，动物就会折损修为；但若是那人嘴欠地说“不像”，或说像别的东西，动物便会因此变成对方口中所说之物。
一句话，讨封就像开盲盒，开到什么就是什么。
狐狸曾听说，许多年前，有个同族的前辈在第一次化成人形时，下山碰到一个正在耕种的村夫，便上前讨口封——
“大哥，你看我像人吗？”
没想到那村夫刚跟老婆吵完架，一肚子火没处发泄，直接就怼了一句：“我看你像坨屎！”
那位倒霉的前辈因此修行散尽，躲进深山再也不敢见人。
而那个被讨封的人类也触了霉头，每天家门口都会堆满污秽之物，最后不得已举家迁离，他家的房子也被改建成了村里的公共厕所。
为了避免这种悲剧的发生，为了脱离成为开盲盒非洲人的命运。
狐狸对着月亮双手合十虔诚祈祷——老天保佑，讨封这一关就让它遇到个善良靠谱的人吧！
“扑通！”
不远处传来一声响。
狐狸循声望去，只见在离它不远的河对岸有两个人，一蹲一站，蹲着的那个正将双手浸没在河水里。
从衣着打扮来看，他们应该不是本地村民，而是从城里来的。
对岸的远处停着一辆越野车，旁边有几顶亮着灯光的帐篷，夹杂着人声，有男有女，大约七八个人，看样子是要在这里露营过夜。
狐狸身体一缩，紧盯眼前这两个人，双眸在黑夜中隐隐泛起绿光。
借着月光，它看清了那两人的长相。
蹲着的那个男生长得好看，看样子也就二十岁出头，棱角分明的五官凌厉张扬，黑发下一双眼眸幽深明亮，透着一股不羁的野性。
站在他身边那人就显得普通些，但面相温和可亲，一看就是好说话的人。
——似乎是个不错的讨封人选。
附近的村民对鬼神传说都有耳闻，知道讨封一事多少都会影响人的寿运，因此未必完全愿意配合它讨封。狐狸眼珠一转，觉得找个对讨封之事一无所知的城里人，反而应该更容易成功。
那么——就决定是这个人了！
刚才下山时，狐狸顺手捡了巡山人遗落的旧衣物套在身上，虽不合身，却能蔽体。它现在修成的人形还不完美，衣服正好能遮住身后的尾巴。它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觉得没有什么破绽，便迅速绕路去找河对岸那人。
“怎么样，找出问题在哪了吗？”站着的男生拍了拍蹲在地上的男生的肩膀，“如果没找到就算了，明天还有比赛，一早就得回城，开车要三个小时呢，今晚得早点休息。”
见对方没回应自己，还在盯着河水，男生于是又叫了他一声：“苏景明？”
“汽车的水箱漏了，三个小时能回得去就见鬼了。”苏景明用浸没在水中的双手捞起一只水箱，双眼紧盯着明显正在漏水的位置，皱了皱眉头，嘴上“啧”了一声。
站着的男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今天车载过热，一直开不快呢。那我们该怎么办，这附近应该没有维修店……难道要连夜赶路回去吗？”
“你有烟吗。”苏景明突然问。
“你这人靠点谱行吗，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抽烟？”
“真啰嗦，没有就说没有，帮我去跟其他人借一支。”苏景明摆了摆手，见对方没有动作，便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我不是要抽烟，我是要用烟丝堵水箱的漏孔。”
站着的男生这才“哦”了一声，看到苏景明的上衣都被已经被河水沾湿，便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丢给他穿，然后转身往远处的营地走去。
狐狸终于绕到对岸，它用平日里练习过的双腿走路的方式小心踱步，但这副新形态对它来说还是太陌生了，导致它走每一步的动作都显得扭曲又怪异。
河边只剩下一个人，从背后看，与刚才那个面相温和的人打扮相同。狐狸放下心来，悄悄凑到他身后，同时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这位小哥，你看我像什么？”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浑身一僵，“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迅速转过身：
“你谁啊，从哪冒出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个蹲着的人站起来之后，身量比狐狸足足高了半头。
狐狸仰头一看，瞳孔倏然放大——这根本不是那个看起来好说话的人，而是旁边的另一个人！
问、问错人了！
狐狸急忙四处张望，却完全不见那人的身影。
面前的男生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引得狐狸心里一阵忐忑。它知道问出的问题已经收不回来了，如果对方不作回答，它的修为就会大大折损，只能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
“小哥，你仔细看看，我像什么？”
话音刚落，一片黑云飘过，挡住了月亮。月光像是被蒙上一层黑纱，视线昏暗得不真切。
苏景明莫名感到一阵不对劲，面前这瘦小的人形靠近他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这令他不禁升起不安。
“你？我看你鬼鬼祟祟，不像是什么好东——唔……！”
一只弯成爪状的手掌狠狠按在苏景明嘴上，阻止他说出后面的话。
“不要胡说，否则我就咬断你的喉咙！”狐狸有些着急，威胁般地呲了呲牙，“你只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像人吗？”
苏景明感觉自己心跳开始加速，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暗色中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依稀辨认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眼中写满欲念。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狐狸的眼瞳在隐隐月色中泛起骇人的绿光，配合着它口中古怪的台词，显出十足的妖冶和诡异，苏景明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
恍惚间，他看到对方松垮的衣摆下，有一条毛茸茸的东西露了出来。
大脑宕机片刻，苏景明突然想起曾经在书里看到过的一种迷信的说法——遇到不合常理的情况时，高声大骂能够驱邪。
想到这里，苏景明一把扯开对方的手，深吸一口气，高声大吼：“我看你像个妖怪，离我远点！”
狐狸还不习惯两脚站立，苏景明这一扯的力道又极大，它一个不稳就跌向旁边的河里，惊慌中下意识抓住对方的胳膊，随着“扑通”一声，两道身影一同落入水中。
河道很深，河水直接没过两人的头顶。狐狸在水中艰难睁开双眼，看向那个骂它是妖怪又害它落水的人，愤怒之意在心中骤然升起。它扑向对方想要狠狠撕咬发泄，却被对方顺势搂住，它感觉到一股力道扶在自己腰上，正在向上托举。
它还没来得及思考对方的用意，就被托出了水面。但下一秒，狐狸脸上的那双漂亮眼睛突然失了神，瞳孔剧烈震颤起来。
它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寒气从四肢蔓延至全身。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尖叫，狐狸霎时间变回原形，从河面飞窜到岸上，逃进了树林里。
须臾之间云散去，又涌出一轮月光，苏景明湿漉漉地爬上岸边，一脸惊魂未定。
“咳……什么玩意儿，恶作剧吗？”苏景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盯着树林的方向，眉头紧蹙。
同伴正从营地的方向往这边走，听到落水声之后，赶忙跑过来询问：“怎么回事，不是要修水箱吗，你怎么掉到河里去了？！”
“我刚才……咳咳，看见一个小孩，动作鬼鬼祟祟的，还一直问我他像什么，我说他像妖怪，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俩就一起掉进河里了。”苏景明扯了扯身上湿透的衣服，皱着眉回答，“我怕他溺水，想把他先抱出水面，没想到他突然就……飞走了？”
同伴有点无语地看向苏景明：“你喝多了吧？”
“明天下午有比赛，我发誓我今天滴酒没沾。”苏景明强调道。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头笃定地说：“恶作剧，一定是恶作剧。我猜是附近村里的小孩，闲得无聊，不知道耍了什么把戏，跑来捉弄我。”
“这都半夜了，村子离得也远，怎么可能会有小孩跑来搞这种恶作剧？”同伴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难不成……你刚才遇见的是狐仙？”
苏景明想起刚才隐约看到了一条毛茸茸的东西，扯了扯嘴角，面上保持镇定：“别胡扯了，哪有什么狐仙，封建迷信！”
“这深山老林的，自然环境这么好，狐狸成精……也不是没有可能吧。”同伴说着就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都是你提起什么妖怪，我看就是你自己脚滑摔进水里了又不承认。你这人总是这么不靠谱，我刚把干净衣服给你就被你弄湿了！”
苏景明懒得反驳，视线还是锁在那片树林的深处。
“又瘦又小，哪像狐狸，黄鼠狼还差不多。”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幸好他没当着狐狸的面吐槽这句话，否则狐狸就要变物种了。
————
狐狸穿越树林一路飞奔，等它终于逃回自己的小窝，平复心跳，才发现全身的皮毛都占满了泥土和落叶，显然这一路逃窜极是狼狈。
它又不是想飞升成仙，只是想变成人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狐狸缩在窝的角落里，两只小爪搭在眼睛上，嘤嘤地发出了小孩儿似的哭声。
一想到独自苦修百年，至亲和同族都离开了自己，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狐狸心头涌上一阵强烈的委屈，哭得更大声。
嘤嘤嘤……妈妈，做人好辛苦，我不做人了！
开新文了，多点收藏评价谢谢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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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不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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