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中的路途，并非总能找到安全的屋檐。为避开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线，她们时常需要在荒野中露宿。今夜，她们寻了一处背风的山洞暂作歇息。
洞外，原本还算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已被翻涌的乌云吞噬。闷雷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由远及近，震耳欲聋；刺眼的闪电一次次撕裂天幕，将洞内映照得忽明忽灭。紧接着，瓢泼大雨轰然落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岩石和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喧嚣。雨水带来的不仅是声响，更有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冷寒意，如同无形的触手，弥漫进山洞的每一个角落。
慕容离生起了一小堆篝火，橘色的火焰跳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和寒冷。她靠坐在火堆旁，专注地擦拭着手中的断剑，目光却不时掠过对面倚着石壁、闭目调息的颜迟。
起初，颜迟并无异样。但随着夜色渐深，雨势不减反增，洞内的湿气愈发浓重，温度也降得更低。慕容离敏锐地注意到，颜迟原本平稳的呼吸渐渐变得紊乱，纤长的睫毛不时轻颤，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着微光。
她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身体无意识地微微蜷缩，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桃花眼紧闭着，眉头却蹙成了一个隐忍的结。偶尔从喉咙深处溢出一两声极其轻微的、压抑着的闷哼。
慕容离放下断剑，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她想起颜迟之前燃烧本源的惨烈情景，那种程度的损伤，绝非短时间内能够痊愈，必然会留下极其脆弱、容易反复的暗伤。眼下这潮湿阴冷的雷雨天气，无疑成了引发旧疾的诱因。
就在她沉思之际，洞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响。那不是雨声，也不是雷声，而是某种生物的低沉嘶吼，夹杂着利爪摩擦岩石的刺耳声音。
慕容离瞬间警觉起来，手中的断剑已然握紧。她看向颜迟，发现对方也睁开了眼睛，那双桃花眼中虽带着痛苦，却依然锐利。
“有东西靠近。”颜迟的声音有些虚弱，却依然保持着冷静。
慕容离点头，起身走到洞口附近，透过雨幕向外望去。黑暗中，数双幽绿的眼睛正缓缓逼近，带着嗜血的光芒。
“是影爪豹，三头。”慕容离迅速判断道，“这种妖兽通常独来独往，如今成群出现，怕是这雷雨天气让它们躁动不安。”
颜迟强撑着站起身，手中已多了一柄软剑：“看来今晚是没法安稳休息了。”
“你的伤——”慕容离话未说完，颜迟便打断了她。
“无妨，对付这几只畜生还不成问题。”颜迟勾起嘴角，那笑容中带着她一贯的张扬，却掩不住苍白的脸色。
慕容离心中掠过一丝担忧，但眼下情势不容她多想。三头影爪豹已跃入洞口，它们身形矫健，黑色的皮毛在黑暗中几乎隐形，只有那幽绿的眼睛和闪烁着寒光的利爪清晰可见。
战斗一触即发。
慕容离率先出手，断剑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取最近一头影爪豹的咽喉。那妖兽敏捷地后撤，却不妨慕容离剑势突变，改刺为扫，剑气如虹，瞬间在它前肢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与此同时，颜迟也迎上了另一头影爪豹。她的动作依旧行云流水，软剑如蛇般灵动，在空中划出无数银光闪烁的轨迹，将妖兽的攻势一一化解。但慕容离敏锐地注意到，颜迟的额头上沁出了更多冷汗，每一次挥剑后，她的呼吸都会急促几分，显然旧伤正影响着她的发挥。
第三头影爪豹趁机从侧面扑向颜迟，而颜迟正全力应对面前的敌人，无暇他顾。
“小心！”慕容离几乎是本能地喊道，同时身形一闪，已至颜迟身侧，断剑精准地格挡住了那只影爪豹的利爪。金属与利爪相撞，迸发出一串火花。
两人背靠着背，各自面对着自己的对手。在这个瞬间，慕容离能感觉到颜迟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她后心处传来的不正常的热度。
“多谢。”颜迟轻声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集中精神。”慕容离简短回应，目光始终锁定着前方的妖兽。
或许是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默契，剩下的两头影爪豹显得有些焦躁，它们低吼着，在原地踱步，寻找进攻的机会。
慕容离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左你右，速战速决。”
颜迟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下一刻，两人同时出手。慕容离的剑法大开大合，每一剑都带着劈山断流的气势；颜迟的剑法则灵动诡谲，如细雨无声，却招招致命。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术，在此刻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慕容离一剑逼退左侧的影爪豹，故意露出一个破绽。那妖兽果然中计，猛地扑向她空出的右肩。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颜迟的软剑如同毒蛇般从慕容离身侧刺出，精准地贯穿了影爪豹的咽喉。
与此同时，慕容离也解决了最后一头妖兽。断剑带着凛冽的剑气，直接斩下了它的头颅。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迅速。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三头影爪豹已全部毙命。
洞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洞外的雨声和雷声，以及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慕容离收剑回身，正好看见颜迟倚着石壁缓缓滑坐在地，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持剑的手微微颤抖。
“你的伤——”慕容离快步上前，蹲下身查看颜迟的情况。
颜迟勉强笑了笑：“旧伤复发而已，不碍事。”但她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和愈发紊乱的气息出卖了她。
慕容离沉默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很清楚，刚才的战斗虽然短暂，但对现在的颜迟来说，负担还是太重了。
“不必强撑。”慕容离最终只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便伸手扶住颜迟，帮她调整到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靠在石壁上。
而后，她重新生旺了火堆，让洞内更加暖和些。做完这些，她回到颜迟身边，盘膝坐下，伸出手，掌心轻轻贴上颜迟的后心。
颜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别动。”慕容离低声道，随即催动灵力。
一股温和、醇正，带着独特生机与安抚力量的灵力，如同涓涓暖流，缓缓从慕容离的掌心渡入颜迟体内。那灵力之中，隐约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混沌青莲的纯净特性，对于梳理紊乱、抚平躁动有着奇效。
慕容离的动作很轻，很缓，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暖流，游走在颜迟那因旧伤复发而变得滞涩、隐隐作痛的经脉之中。暖流所过之处，那刺骨的寒意仿佛被稍稍驱散，剧烈冲突的灵力和妖力也似乎被这股外来的、中正平和的力量稍稍安抚，不再那般横冲直撞地折磨她的经脉。
同时，慕容离另一只手也握住了颜迟冰冷的手指，试图将更多的暖意传递过去，温暖她如同浸在冰水中的四肢。
颜迟紧绷的身体，在这无声而持续的温暖灌注下，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她依旧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慕容离的力量在她体内流转，仿佛一艘在暴风雨中漂泊的小船，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然而，身体的痛苦稍缓，精神的防线却在病痛与半梦半醒的混沌中，变得脆弱。
她开始陷入不安的梦境，口中溢出断断续续的、模糊不清的呓语。
“……冷……好冷……”她无意识地向着慕容离手掌传来的温暖方向蜷缩，像极了寻求庇护的孩童，“爹爹……娘亲……别走……别丢下迟儿……迟儿听话……”
声音带着哭腔，脆弱得不堪一击。
慕容离渡入灵力的动作微微一顿，心尖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
这一刻，她看到的不是那个纵横捭阖、玩世不恭的听风楼楼主，而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一个在恐惧中挣扎的灵魂。
“……我不是……祸害……”颜迟的呓语陡然变得激动起来，带着被冤枉的委屈和倔强，“我不是……他们说我是杂种……是带来不幸的……我不是！我不是！”
她的声音破碎，带着深深的自我怀疑和痛苦，与平日里那个张扬肆意、仿佛对一切浑不在意的形象判若两人。
慕容离静静地看着她。
火光映照下，颜迟的脸色苍白如纸，长睫被冷汗沾湿，黏在眼睑上，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那总是勾着漫不经心笑意的唇，此刻紧抿着，透露出无声的痛楚。
（原来她张扬肆意的外表下，藏着如此深的伤痛。）
慕容离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感，有恍然，有心疼，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酸楚。她想起自己失去丹霞宗、失去亲人时的绝望，想起那被血色染红的桃花。她们都一样，都被命运无情地苛待，都背负着沉重的过往，在世间踽踽独行。
只是，颜迟选择用玩世不恭来掩盖，而她，则用仇恨的冰雪将自己封存。
（或许……我能懂她。）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不再是之前那种基于契约或感激的维护，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深刻的理解与共鸣。
她看着颜迟因噩梦而痛苦蹙起的眉头，看着她眼角隐约渗出的湿意，心中那片因仇恨而冰封的荒原，仿佛被这无声的泪水悄然浸润，生出些许柔软的芽。
慕容离没有停下渡入灵力的手，反而将动作放得更加轻柔，如同春风拂过新生的嫩叶。她用指尖，极轻地拭去颜迟眼角的湿痕。
这个动作似乎安抚了睡梦中的颜迟。她的呓语渐渐平息，紧蹙的眉头也微微舒展，甚至无意识地将脸更贴近慕容离的手掌，仿佛在汲取那份难得的温暖。
看着这样的颜迟，慕容离的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洞外，雷声轰鸣，雨声滂沱。
洞内，篝火噼啪，映照着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
一个在伤痛与梦魇中挣扎，袒露着最深层的脆弱与不安。
一个在寂静的守护中彻悟，冰封的心湖因理解与共鸣而漾开温柔的涟漪。
长夜漫漫，慕容离就这样保持着渡入灵力的姿势，目光始终落在颜迟苍白的脸上，守了她整整一夜，未曾合眼。
期间，颜迟几次因疼痛而惊醒，朦胧中看到慕容离专注而平静的面容，感受到那股持续不断涌入体内的暖流，便又安心地闭上眼，任由自己沉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有一次，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头不知何时靠在了慕容离的肩上，而慕容离并没有推开她，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适些。
“谢谢。”颜迟在陷入沉睡前一秒，含糊地说道。
慕容离没有回应，只是将渡入灵力的强度微微调整，让那股暖流更好地滋养颜迟受损的经脉。
直到洞外的雨声渐渐停歇，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颜迟的呼吸才终于变得均匀绵长，沉沉地睡去，眉宇间的痛苦也似乎舒展开来。
慕容离轻轻收回有些僵硬的手，看着颜迟恬静的睡颜，心中一片宁静。
她们都是被遗弃者。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荒僻的山洞里，她们可以相互取暖，彼此守护。
晨光微熹，透过洞口照了进来，落在颜迟的脸上，为她的睡颜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慕容离注视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若是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似乎也不错。
这个念头刚浮现，她便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唇角却勾起了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狗头][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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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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