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破庙中宿了一夜,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他们便收拾完准备出发了。
破庙中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等天光大亮时,众人已经走了一段不短的路。
姜肆一行人在流民中异常扎眼。
他们不愁吃喝,穿着异常,个个看起来都颇为光鲜。
如此不同寻常的模样自然会引起人心浮动。
至少光柱子就看出了好几个有不轨之心的人。
更别说姜肆经女希氏提醒后发现的。
几乎所有盯着他们的目光都带着贪婪。
到如今,他们身后跟着走的流民越来越多,说不清这些人到底是跟他们同样要去往京城,是要同路,还是另有心思。
姜肆想,如果不是柱子几人腰上挂着明晃晃的长刀,恐怕他们早就被嚼碎给吃了。
眼下这境地,足够让人寝食难安。
陈盈有些沉不住气,问了姜肆好几次要不要换一副装扮,亦或者把桶里的粮食和水收起来。
她知道姜肆办得到的,可均被拒绝。
因为姜肆要的就是人。
山上需要人,她也需要人造势。
这一趟出来,她必然让天下都知道神女之名。
而很快,姜肆就会迎来这个契机。
这一日太阳格外的烈,天气炎热似乎到达了一个顶点,连一丝风也没有。
人光是站着就已经汗如雨下,而还在行路的众人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一件件后背都泛起了白色的盐粒。
原本对着姜肆虎视眈眈的众人,都变得颓然,机械地迈着沉重的步子。
姜肆也不大好受。
她的衣服是特质的,能保持身体恒温,所以在别人汗流浃背时,她表面看起来,却浑身干爽,一滴汗也没有。
可事实上,姜肆的身体仿若经历了冰火两重天。
脖子以下在吹空调,脖子以上在火里烤。
又难受又舒服,说不出的别扭劲儿。
关键她还要维持表面的淡定。
毕竟神仙,寒暑不侵,不以物喜,这是基本操作。
不过姜肆如今端着端着,已经习惯了,明明不好受,愣是没让人看出端倪。
似陶妮儿和柱子几人来说,姑娘是神仙,神仙自然该是这模样。
……
累了一日,天将将黑时,所有人寻了一处合适的地方歇息。
歇息的地方,是在一处空地,头顶空荡荡的,没有个遮顶,但是胜在地处开阔。
一众人各自同认识的,占据一角地带。
有粮有水的,草草对付一口,兜里什么都没有的,便直接闭目睡去。
所有的动作都安静无声,互不打扰。
随着夜深,四周也陷入了一片寂静。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大喝,把睡梦中的众人惊醒。
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半大的小子,抓着个精瘦的汉子,脸上泛着森森笑意:
“敢往小爷头上伸手,知不知道你小爷是谁?”
汉子黝黑的脸色透出青白,哆嗦着唇不敢说话。
那小子呲了呲大白牙,稍显青涩的脸上杀气腾腾:
“小爷现在就帮你把手剁了,长长记性。”
说着他从后腰抽出藏起来的黑铁制的砍柴刀,那刀通身泛黑,只有刀刃闪着铮亮的寒光。
懂的一眼就看能出,那刀是见过血的。
眼看那小子亮刀了,汉子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浑身抖若筛糠。
他藏在人后的妻儿也待不住了,猛地冲出来,跪在那小子面前,砰砰磕头: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家那口子他不是有意的,他不是有意的。”
小子转着手里柴刀,说:
“这玩意,还分有意,无意?”
妇人被他话一噎,愣了一下,急忙摇头:
“不不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会儿的功夫,两夫妻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大爷,我们是活不下去了,才,才……”
汉子话说到一半,对上那小子的龇牙笑的模样,剩下的话就被吓了回去。
“少给小爷来这套。”
小子脸上笑一收,凶神恶煞地瞪着地上的几人:
“你手脚不干净,小爷帮你都剁了。”
小子话一落,举刀就要往下挥。
众人看着这一幕,纷纷心惊肉跳,却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止。
到最后,阻止小子刀的,是突然响起的啼哭声。
啼哭声带着幼儿特有尖锐,响彻破庙,震耳发聩。
小子的柴刀顿在半空。
姜肆倏地坐直身体。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一家子。
这时他们才发现,夫妻两的儿子,怀中鼓鼓囊囊地,似是藏了什么东西。
那声啼哭也将他们吓到了。
反应了一会儿,还是他们的儿子,手忙脚乱地拉开衣领,满脸惊慌。
离得最近的小子看清了他怀中的情形,他神色怪异道:
“你藏了个娃娃。”
小子的话落下,妇人嚎了一声,猛地扑向自己儿子把人结结实实藏在身上:
“没有,没有,没有小娃娃,没有小娃娃。”
她的举动不亚于掩耳盗铃,啼哭声被盖住小了些,可还在继续。
四周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除了小儿的哭声,无一人说话。
“狗儿。”
诡异的气氛持续了一阵,才由一人打破。
握着柴刀的小子扭头看去,表情收敛:
“先生。”
被他称作先生的,是一个形容落拓潦倒的男子。
他身材消瘦,久未打理过的胡子过了下颚,虽然看着沧桑,仍显得文质彬彬,在一群流民中,鹤立鸡群。
姜肆打从那日在破庙里就注意过这人。
据陈盈所说,这应当是个文士。
文士,读书人啊。
她来了这个时代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姜肆因着他的身份,连日来特意关注过这人。
不过都是流民逃亡,人人警惕,这文士更是行事滴水不漏,姜肆什么也没有看出。
眼下他自己跳出来,倒也省事。
姜肆聚精会神地看着事态发展,注意力全然都在文士身上。
文士走到手握柴刀的小子身旁,唤他狗儿。
狗儿也真跟小狗儿找到主人一样,瞬间乖顺了下来。
唤了一声,先生,然后让开了位置。
文士站在了刚才狗儿站着的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接着在妇人防备的目光中,弯腰探手想去看他们藏起来的幼儿。
妇人神色一变正要惊声尖叫,可对上文士那双堪称平和的双眼,不知怎的,那声音如卡在喉咙中一般,竟发不出声来。
“让我看看。”
文士温声说道。
妇人怔愣了一下,母性的本能让她无法松手,抱住儿子的手反而越来越紧。
幼儿的啼哭也在不知不觉间微弱了下去。
文士也不强求,直起腰来,说:
“他快死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说出的话却有些无情。
妇人木了一下,许是察觉到怀中的幼儿声音小猫儿般虚弱,她悚然一惊忙松开手。
旁边的汉子也赶紧把儿子身前裹着的布拉开,将里面的幼儿抱出。
幼儿此时面色泛白,不自觉地张大口呼吸。
刚才妇人的举动险些把他捂死。
两人的儿子也被幼儿的模样吓到了,他颤抖着说:
“妹妹,妹妹怎么了?”
他一说,众人顿时明了,让一家子藏的这么紧的居然是个女孩儿。
流民们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
这年头女孩不值钱,饥荒起来后大家吃不饱,心狠的人家,女孩是能卖就卖,不能卖,自己烹来吃的,也不是没有。
便是现在流民中,能看见的女人,也是少之又少。
谁也没想到,会有人把一个幼女护得严严实实。
文士垂眸盯着幼女的小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狗儿,掰块饼。”
狗儿似是知道文士要做什么,下意识按住斜挎在腰间的布包。
文士转过头,向他伸手:
“给我。”
狗儿到底是没扭不过文士,不情不愿地把手伸进包里掏出饼来,掰了一小块,递给他。
“我身边缺奴仆,你们要是愿意卖身做我的家奴,这块饼就是你们的。”
文士手里拿的饼还没有他的巴掌大,可白生生的饼一看就是白面做的。
当他把饼拿出来的时候,姜肆甚至听见了周围吞咽声。
饿着肚子的流民直勾勾地望着那块饼,蠢蠢欲动。
对于他们来说,如今这世道,卖身为奴已经是一件大好事。
况且,主家还能给口白面吃。
那家子也没料到文士,会遇上这种好事,他们猛地看向文士,随即狂喜忙不迭点头:
“愿意,愿意,我们愿意。”
文士一笑,递出饼。
妇人小心接过,便要喂怀中饿得气息奄奄的小女儿。
文士安静地看着,她把润湿的饼一点一点放在幼女唇边。
半响,忽然慢悠悠道:
“你意图偷窃,犯了我的忌讳,今断你一指,以做惩戒,可服?”
汉子身子一僵,久久没有说话。
然而很快,他软了骨头,乖顺地趴在地上,瓮声瓮气道:
“服。”
文士倒也不手下留情,他让汉子抬起手,然后抓住其小拇指。
只听见咔嚓一声,汉子的手指就变形塌了下去。
那声令人牙酸,也让所有人精神一震。
原本还别有心思的人,不知怎的,再看文士温和的模样,竟觉得胆寒。
这实实在在是一个冷漠心狠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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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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