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刘寅学带着大儿子准备先行到县城外去找合适的帮手,离家前交代二儿子带着家里的老弱妇孺往县城方向慢慢来,吩咐三儿子在距离县城三里处的位置望哨、寻找短暂藏粮的地点。
舒延荣一家领到粮走出城门时,刘寅学正在城外领粮的队伍边上,费尽心机寻找志同道合的帮手,恰好与舒延荣一家错过。
两家人扛着粮、拖家带口的从县城走到五里村,个个都已经冻得手脚冰冷,鼻尖发红。
大家都留舒婉秀姑侄进村去歇一歇。
冰天雪地的,舒婉秀也正有此意,便带着舒守义跟着入了村。
才踏进家门,徐珍就当家做主对两个儿媳道:“你俩都去灶屋给我打下手,咱得快些再熬上一锅子百辣云汤。”
这边舒家两位儿媳刚应下,放下怀里孩子随徐珍去了灶屋,那边舒延荣就开始吩咐一路上没出太多力气的舒成林。
“赶紧去拿柴生火,把堂屋烧暖和些。”
舒成林毫不迟疑答应后,舒延荣又招手安顿舒婉秀她们,“靠火塘边上坐着,等会子就热起来了。”
得了这话,舒婉秀顺势坐下。
那一瞬间,屁股挨着冰冷的凳子,膝后弯儿被风吹得冰凉的裤腿儿也贴上了肉。
一股冷意直接从腿脚、臀部冲到了天灵盖,她鼻子一痒,掩住口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跟放出了信号似的,旁边五六个娃,有两三个也跟着打了喷嚏。
“不得了了,等会子百辣云汤你们几个都多喝一碗。”
说罢,舒延荣自己也起身,赶紧拿上吹火筒帮着生火。
吹火筒由拳头大小的竹子制成,大约一臂长,节与节之间的隔层用工具戳出洞打通,使用时一端放在嘴边吹气,一边靠近火堆。
不管火塘还是土灶,用吹火筒这么一吹,几下便能点燃火。
既不会把灰吹到脸上身上,又能省力。
舒婉秀心里正感慨着大伯父他们有本事,连吹火筒这样的小物件都考虑到并做出来时,火塘中,在吹火筒的助力下,火种已将引火柴快速点燃。
火势旺了起来,舒延荣不断添柴,还叫小辈们靠近火多烤烤,但注意不要烧伤烫伤。
这是自然的。
不止要烤手,大多数人鞋和裤腿也湿了,都要烤干。
人多,火塘边不够坐,舒婉秀一直把舒守义抱在身上。
烤了一阵,舒守义不住地挠手、挠耳朵。
注意到后,舒婉秀轻声问:“怎么了?”
那股钻心的痒挠了也止不住,甚至开始发胀起来。
舒守义有些不知所措,恰好舒婉秀问起,他带着委屈告状道:“姑姑,我手痒,耳朵也痒。”
舒婉秀抓起他的手凑近看了看,发现他左手食指、尾指都有些红肿。
又看了他左右两边耳朵,发现他外耳廓和耳垂处,但凡痒的位置也发红。
“这是长冻疮了。”
生过冻疮的人都知道长冻疮有多难受。
开始只是红肿和痒,再发展下去皮肤会破溃。
“最近你不能沾冷水了,多烤烤火。”
舒婉秀小时候没长过冻疮,这些经验都是听人说起的。
恰好徐珍熬好了百辣云汤,带着儿媳们端着碗走进来,听到话音就凑过来看了看舒守义的情况。
“还没烂,好处理得很嘞。”
她去灶屋拿了一块熬汤余下的百辣云,当着大家的面埋进了火塘的红炭之中。
“煨一阵子,等闻得到辛香味儿了就夹出来趁热切开,哪处发痒就使劲擦哪处,擦到发痒的地方火辣辣的再停下。”
“一次没好你就擦两次,最多三次,保管能好。”
徐珍这话可不是信口开河,她的子女、孙子孙女十有**都生过冻疮,哪个发作起来不是她用这个土法子治好的?
舒婉秀喜道:“那感情好,正好家里还有一些百辣云。”又扯了扯舒守义,“快跟伯婆道谢。”
舒守义立马仰起头:“谢谢伯婆!”
徐珍和颜悦色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快把汤喝了,喝完就可以擦手了。”
徐珍和颜悦色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快把汤喝了,喝完就可以擦手了。”
回来就开始熬汤,徐珍和两个儿媳身上都还冷着呢,大家把好位置让给她们烤火。
烤了一阵,和徐珍面对面坐着的舒延荣对她使了个眼色。
会意后,夫妻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堂屋。
“什么事非要出来说?外头这么冻人。”徐珍揣着手停在廊下,话语间呼出的气体都是一片白雾。
舒延荣何尝不冷?但他跺了跺脚,贴近老妻的耳边压低声道:“你悄悄张罗一顿饭食,咱们留下秀丫头他们吃顿饭。”
妻子不是混账的人,但一家人如今这般境地,她早已习惯了节省粮食。
舒延荣说留下舒婉秀二人吃饭,不是吃清汤寡水的稀粥,而是想要妻子做一顿稠的,搭上一条鱼,再来两三样青菜。
怕妻子舍不得,他背着旁人,详说了其中缘由。
“一来,今日领粮你也知道是多亏了秀丫头的主意。方才在屋里,我说昨夜住客栈的钱、吃饭的钱两家平摊,要补给她六文钱,可秀丫头说算得这么仔细是把她当了外人。”
“二来,自咱落户以来,秀丫头从没在这边吃过饭,反倒是上回我和老大去她家,她瞒着我悄悄做了一顿好饭食。”
“这回不留下他们好好吃一顿,我这当长辈的心里怎么也过不去。”
“行了。”嘴贴着耳说话怪痒的,徐珍听舒延荣讲完,立刻把身子挪远了些,嗔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不是不晓得,回屋去吧,我这就准备。”
舒延荣不得不叮嘱,“小心些,别叫秀丫头知道,等会儿悄悄溜回去了。”
徐珍啧啧摇头,“瞧你,作贼似的。”
说归说,总归还是把动静放小了。
风水轮流转,舒婉秀想不到大伯父有一天会用同样的方式留自己吃饭。
盛情难却吃完这丰盛的一顿,舒延荣带着家中老二送她们回了家。
不过一日无人,北风吹着,雪堆积着,山上的屋子已经没有了半分人气,很是萧索,跟荒废了似的。
舒婉秀藏好粮,把火升起来,这房子才瞧着没那么冷清。
“姑姑,”端坐了一会儿,舒守义期期艾艾依偎到了舒婉秀身边,“我又想吃臭皮柑啦。”
“生吃还是烤着吃?”
“烤着吃!”
“好啊,那就吃呗!”
……
世上光阴流转的每时每刻,从来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边家庭气氛融洽,欢笑不断,那边有人嚎啕大哭,分外悲恸。
“呜呜,呜呜呜呜呜……”
“娘啊!娘你醒一醒,睁开眼看看我们啊……”
“苍天啊!光天化日,怎会有人抢难民的粮啊!我们活着碍着谁了?为什么不给我们半点活路啊……娘啊,娘你醒醒!”
悲怆的哭声震动了树上的雪,簌簌落到了树下一躺一跪的两人身上。
许是雪太凉了,当一簇雪花砸落到那名躺着的老妇人眼皮上时,她眼皮颤动了两下,缓慢又无力地睁开了眼。
“花儿啊,粮食……追回来没有?”
陷入悲恸中的年轻妇人听着声儿,慢半拍地止住了哭声,“娘,你醒了?!”
妇人脸上还挂着鼻涕和泪,由悲转喜,整张脸看上去十分滑稽,但她顾不上擦拭,只抖着手将老妇人后脑处还在冒血的伤口捂得更严实些。
“粮、粮食,当家的去寻了,肯定能找回来的。您好好的,好好的啊,小娃儿跑去县城给您请大夫去了,等大夫把您医好,粮食也就回来了。”
人呐,最怕的就是自欺欺人,年轻妇人说着说着越来越顺,半点悲伤的模样都没有了。
反倒是躺在她怀中的老妇人心里有数。
她哀哀叹惋,“替我寻什么郎中?你不该跟小娃儿这么说的。”
后脑勺处被刀背劈出的豁口哗哗往外冒着血,血落在年轻妇人手上是温热的,但对老妇人来说,那处伤口冰凉凉的,有无数冷风顺着那个口子往里灌。
老妇人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她勉强抬起一指来,指着年轻妇人,自己的儿媳,用尽全力说出了此生最后六个字:“别管我,去、报、官。”
当指着年轻妇人的手无力垂落,雪地中再次爆发了极悲极痛的呼喊声。
“娘——”
“您才知命之年,怎舍得抛下我们一家子?!”
年轻妇人不甘心地捧起怀里人的脸,用尽最大的声音去呼喊:“娘——”
可惜无用了。
方圆两里,再无人能回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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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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