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的几人一直将耳朵竖起，密切关注着前堂的动静。杯盘碎裂的声音甫一传来，几人便再也坐不住，一股脑地往前厅冲。
花寻味急忙制止，语气却分外冷静：“人多无益，反而更方便他们造势。江大哥和石大哥留下，二位若是都不在，谁来给其余的客人出餐？”
即便两人的焦灼已经写在脸上，但花寻味说得对，眼下并不是需要他们挺身而出的时候。
石三磊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又回到了灶台前。江奔流重重呼了口气，双手搓了把脸，继续按照墙上木牌的顺序烹饪菜品。
花寻味捋了捋寻真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注视着她的眼底，嘱托道：“后厨减员，江大哥和石大哥需要有人打下手，你得在。”
寻真着急得直跺脚，不太情愿：“那就让慕善留下！外面危险，我得陪着你。”
慕善扬手给了寻真一个脑瓜崩：“你出去能做什么，真动起手来连我都打不过，听话。”
寻真急得从脸颊一路红到了脖子，不甘不愿道：“真要是动起手来，我起码还能在花小厨身前挡一挡。”
慕善将系在腰间的围裙一摘，无论身处怎样严峻的形势下，他都能开得出玩笑：“我也能挡啊，我块头还比你大，能挡得更全面呢。”
寻真只好作罢。
花寻味和慕善交换了一个眼神，慕善心领神会，朝花寻味点了点头。
出乎意料的是，两人并没有往一处去。花寻味只身去了前堂，慕善大跨步朝后门而去。
回头客大哥正与闹事女子你来我往地争执。花寻味迤迤然走上前来，举止优雅神情端方，丝毫不受二人影响。
她稍微提高了些音调，盖过二人杂乱的争吵：“两位贵客稍安勿躁，我是这花间小厨的老板，也是主厨。贵客不满意咱们就做到让您满意，千万莫要让火气伤了身子。”
二人停下了争吵。
花寻味素日都辗转于灶台之间，即便男子是熟客，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爱吃的菜肴竟是烹自一位年纪不大的姑娘之手。
何况这姑娘既端得起架子又放得下身段，上可做当家主母执掌中馈，下可亲操鼎俎洗手庖厨。不仅兰心蕙质，而且长得窈窕貌美。
无论是风暴的中心还是窃窃议论的众人都静默了片刻。
花寻味见众人被震慑住，上前对热心的男子盈盈一礼：“多谢这位大哥仗义执言，今日您的消费全免，算作小店一点心意。”
花寻味朝高跳跳使了个眼色，后者急忙将男子引回自己的座位上，以免再度发生争执。
“烈日灼心，这样的天气难免使人急躁。十分抱歉惊扰各位，稍后小店将为每一位客人送上冰酪与爽口凉拌菜，降降火气。”
本身吃个饭还有热闹看的食客已经觉得不虚此行了，花寻味又进行一番免费赠送的举动，瞬间拉高了路人的好感。
闹事的女子见花寻味几句话便引得了一番叫好声，连忙将怒火转嫁到了花寻味身上。
“你就是花间小厨的老板？这桌子菜是你做的？”女子横眉怒目问道。
花寻味不卑不亢：“正是。”
女子上下打量着花寻味，眼见着就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她突然讥笑：“难怪这菜我怎么吃都不合胃口。小姑娘，庖厨之道源远流长，你既没有在行业中深耕数年，也没有在五味门这种大门派学过艺，就敢贸然开店，花间小厨当真是德不配位呢。”
花寻味灵动的双眸中染上似笑非笑的意味。德不配位她倒是谈不上，必有灾殃却是早在意料当中。
深知眼前的人不是来同她讲道理的，花寻味象征性地反驳了一句：“可庖厨之道既不看年久也不看出身，食客满意最重要，不是吗？”
女子借题发挥：“你说得没错，但是我不满意。你这菜太辣了，我吃不得。”
这可当真是冤枉人了，花寻味在处理辣椒的过程中格外仔细，特意将辣椒籽和白筋都剔除得干干净净。
在选材方面，也是专门挑看着红亮的灯笼椒或是晒干之后的二荆条这些辣度不太高的品种。
烹饪更是不怕麻烦地全程小火慢慢加热，让油温缓慢上升。这样做可以让辣椒的香气浸入油中，同时尽可能地降低辣度。
如果这样都不能教人满意，花寻味懒得做无意义的争辩，只想尽快平息这场闹剧。
她问：“那您意欲何为？”
女子的脸色如同梅雨季节的天气，说变就变。见花寻味一副好拿捏的样子，挂上了沾沾自喜的神情：“我要求你为我免单，不过分吧？”
“您即将为人母，孕育生命实属不易，自是不过分的。”花寻味语调始终如同一汪静水，没什么起伏波澜。
她的话意思也很明确，我可以为你免单，但不是惧怕于你的撒泼耍滑，而是念在你怀孕辛苦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这一点上她与高跳跳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若是有人有样学样，花间小厨也不乏雷霆手段。
更何况妥协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引蛇出洞。
女子长相虽说称不上漂亮，但也五官周正。只是相由心生，眉眼间总是透露出刻薄和算计。
她细眉上翘，指使着花寻味：“我要你再重新给我上一桌吃食，不要上次那一批。我倒是想要看看，你这年纪不大口气不小的丫头片子是不是真能做出来点像样的东西。”
高跳跳适时递上菜单。
女子挑挑拣拣许久，点了几道以鲜为主，味道清淡的菜肴。
花寻味也不多话，又一次钻进后厨低头忙碌起来。无人看见的地方，花寻味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闪烁着几分戏谑。
鱼儿上钩了。
女子这次点的菜肴不乏需要文火慢炖的汤品，花寻味出餐的速度比起上次慢了许多。
趁这个间隙，高蹦蹦与高跳跳已经将满地的杯盘狼藉收拾干净。
已经用完餐的食客也都翘首以待这场闹剧的落幕，无人肯走。安伯索性端上茶叶酒水、花生毛豆等下酒小菜，让诸位看官过足眼瘾。
趁众人不注意，他带上一些手信送给了已经排队等候许久的客人表达歉意。
将等候用餐的人群遣散之后，安伯将“今日歇业”的木牌挂在了大门的拉环上。
花寻味将几道菜肴同时下锅之后，用旁边水盆里的水净了净手。
花寻味暂时得闲，怀谦恰好在此刻踱了进来。
今日的花间小厨格外安静，没有喝酒划拳的哄闹声，后厨众人也是心不在焉。
怀谦探问：“发生何事？我刚见慕善公子急匆匆从后门跑了出去。”
花寻味粲然一笑，并未见忧色：“有人前来滋事，一会儿你就擎等着看好戏吧。”
花寻味总是这样，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任何事端都能四两拨千斤地平复掉。
怀谦低头浅笑，声音似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闷闷的，带着些许愉悦。
寻真一边嚼着椒盐笋干缓解着焦虑，一边小声对江奔流念叨：“他俩又开始了！我都紧张得手心出汗，他们居然还笑得出来！”
江奔流从寻真手里拈了两根笋干也嚼了起来，含糊不清笑道：“刚柔相济，协作生力。我看这俩人挺配的，太配了！”
看来这一屋子人都是大心脏，寻真摇了摇头：“江大哥你现在说话都开始像慕善了。”
江奔流眯眼弯眉：“那必须的呀！跟肚子里有墨水的人待久了，自己也会变得文采斐然，这叫近墨者黑。”
寻真噗嗤一笑，用只能自己听见的音量小声说：“这下可糟了，一个半吊子教出了一个二把刀。”
江奔流将寻真手里剩余不多的笋干悉数抢过来，见她乐不可支的样子问道：“叽里咕噜说啥呢？”
寻真被抢了零食也不恼，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夸大哥呢。”
菜做好端上桌之后，女子居然一反百般刁难的态度。
她没有再挑三拣四，反而对花寻味的手艺一通夸奖：“哎哟，这次做得可以呀，清淡适口，香而不腻。这小姑娘还真有两把刷子啊！相公，你也吃啊。”
被女子称作相公的干瘦男子摇了摇头，温声细语道：“我刚刚已经吃饱了，娘子你怀着身孕，多吃点。”
他一口未动，只给女子布菜，手下忙个不停。
女子像是饿狠了，下箸如飞，风卷残云般往嘴里塞着吃食，满足与愉悦不言而喻。
特意留下来的食客们大跌眼镜，高蹦蹦也摸不着头脑：“不对啊，不对。怎么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呢？”
高跳跳把玩着哥哥的发髻，搓圆又捏扁，以此来打发时间：“急什么，好戏还没开唱呢。”
高跳跳话音刚落，女子大快朵颐的手便倏然停了下来。
只见她浑身一震，缓了片刻后身躯开始剧烈地颤抖个不停。她先是不可置信地将眼珠瞪得滚圆，而后五官都痛苦地皱缩成了一团。
她连连哀嚎着：“哎呦……我的肚子，好痛……”
她手中的竹箸“啪嗒”摔落在了桌面上，惊得目瞪口呆的众人纷纷回神。
女子声音渐弱，气若游丝地说了句：“这菜里……有毒……”便两眼一翻不省人事了。
细碎的耳语声从大堂各处传来：“怎么回事啊？她说菜里有毒？那我们……”
“哎，这么一说我感觉我肚子也有点不舒服了呢……该不会我也中毒了吧？”
“你傻啊？这俩人摆明了就是来坏花间小厨名声的，在这做戏呢！看看就得了，别把自己往里面代。”
“也不尽然吧……她还怀着孩子，哪个当娘的能拿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开玩笑？”
“可是这花间小厨再蠢，也不至于当众下毒吧？”
流言各执一词，僵持不下之际，一队挂着腰牌、着装整齐的官差带着刀闯了进来。
铺垫了半天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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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冰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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