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真后悔莫及！试探又不急于这一时，应当找些好闻的东西再来试的。
佳肴再美味冷却之后都会大打折扣，何况面对的还是个被重病折磨到胃口尽失的人！何必白白惹人难受一番！
她垮下肩膀，自觉她真的太冲动了，很容易误事。上次将鹅膏菌带进花间小厨的是她，如今不经大脑、自作聪明的也是她。
她像只鸵鸟般深深埋下头，眼圈微微红了，可她又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哭。小巧的鼻翼翕动几番，她又强自眨眨眼憋回了泛酸的泪意。
怀谦面色苍白如纸，却挂着堪称温柔的笑意。他柔声对寻真道：“我也早想试探其他感官是否灵验了，还要多谢寻真姑娘了却我一桩心事。”
寻真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瓮声瓮气地问：“当真？公子不怪我？”
“怎会？”尽管看不到她，怀谦却能够辨别出声音的来处，极其自然地与她对视，眼神专注真挚，“得知嗅觉尚在，也算是个好消息，今晚可以安枕了。”
怀谦公子总是这么温柔，总能够及时捕捉并且照顾到别人的情绪。寻真咬着唇，将他视作了想要成为的人。
她也想这般洞若观火、体贴入微，她也想像他一样可靠如山，让小姐多信任她、依赖她一点。
慕善见正事谈完，极具眼力见地站起身，打着哈欠道：“时辰也不早了，各自回房歇了吧，明日还要营业呢。”
话毕率先出门，寻真和转石紧随其后。花寻味却留了下来。
“怎么不回去歇息？”
不消问出口怀谦也明白，花寻味定是担心他乍然失明，怕对他的生活产生不便。
他安慰道：“我对花间小厨早已熟稔，不必担心我的行动，我可以料理好自己。”
花寻味这才起身，一步三回头：“那你要是不舒服或者是需要什么就喊人，我睡觉很轻的，你大声些，我们听见都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怀谦含笑应允：“安心。”
尽管怀谦已经再三保证，但他很清楚对于花寻味而言作用有限。
他轻叹一声：“不过是暂时失明，姑娘无需看得太重，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只会拖累别人的废人。”
花寻味心下一震。
是啊，是她草木皆兵了。
那样坚韧的一个人，面对任何噩事都有迎头向上的勇气，实在不应用怜悯的态度对待他。如此于怀谦而言并不是守护，反而是一种禁锢。他也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需要成全。
先前花寻味因为愧疚，对怀谦的歉意和怜惜近乎执拗。不光勒得她自己险些失去理智，也让怀谦感受到了压力。
如今经过怀谦的启导，她心上那团缠绕多日的结终于被挣脱开来。她舒出一口气，紧绷的脊椎终于一节一节悄然舒展，落回原位。
窗外的月不知何时拨开了云雾，皎洁的月华正温柔流淌进来，轻轻覆在了他身上。这样好的月色，她一定要让他重新看到。
她最后替他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好梦。”
连日来费心劳力、魂不守舍的花间众人，终于拥抱了一场沉静的酣眠，洗去了连日来的疲惫，好准备去迎接欣欣向荣的来日。
次日营业前，众人听闻怀谦房内有动静，蜂拥而至挤进他的卧房，闹得怀谦啼笑皆非：“我觉得自己被人排队围观的样子像极了表演杂耍的猴子。”
尚未进化完全的猴儿是无论如何也不配和这张谪仙般的面容相提并论的，简直天渊之别。
寻真纠正道：“明明像是在看稀世珍宝才对。”其余人无不附议。
花寻味走上前来，对怀谦道：“抬头。”
怀谦不知道花寻味意欲何为，却并不打算多问，只一味配合地仰起头。瘦削的下颌在重病的摧残下显得更加棱角分明。
“转石道长说你的双目要注意避光。”她说着，将手中的素白鲛绡覆在了怀谦眼前。
花寻味将薄纱在怀谦脑后系好，素纱与墨色发丝一同垂下。她退后几步，看得有些入迷。
怀谦面上少了些颠倒众生、星辉四溢的光彩。蒙住眼的却仿佛不是白纱，而是迷蒙的薄雾、是破碎的冷霜，平添了几分清冷与疏离。
转石又一次给怀谦把过脉，将药方的原理细细交代给花寻味之后，便起身辞行。
花寻味心下愧疚。刚照面就与人闹了个不愉快，转石留在这里的几日花间小厨也没有尽到地主之谊，还蒙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她说什么也要劝他多留些时日。
她灵机一动道：“道长还不能走，我还欠道长一个承诺呢。我这开饭馆的，没让道长吃好怎么行？”
闻言转石肚子里的馋虫又被花寻味勾起。这些日子他的胃口都快被花间小厨养刁了，冷不丁又要出去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他还真有一丝舍不得，遂答应花寻味留了下来。
花寻味神色一喜，连忙悄声吩咐寻真给转石买几身新衣裳，买几双舒适耐磨的鞋子，打算将他那身带补丁的装束都给换下来。
众人散开前，花寻味询问转石：“道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您尽管点。”
转石摸着下巴，眼珠一斜：“什么都能点？”
花寻味承诺道：“您先点，能做的会、做的我自当全力以赴，没听过、没试过的我也愿尽力一试。”
转石闻言眼神中闪烁起精光，抚掌笑道：“那贫道倒想认真见识一下小友的手艺。毕竟在奉城流传着花间小厨胜过醉梦仙，赛过五味门的说法呢。”
花寻味心中的美食界应当是百花齐放的盛景，不存在谁一家独大，也不存在谁比谁强，各人有各人的风格而已。因此她对这些坊间流传的人云亦云的捧杀向来都是淡然处之。
她谦虚道：“承蒙食客厚爱。”
“既如此，小友可不要说贫道为难你。”
转石这样说来，花寻味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怕是已经琢磨出了些不易完成的点子。
“道长请说。”
她很乐意接受挑战，尤其是在厨艺方面，若是获得什么闻所未闻的好配方或是突破了什么技术上的难关，都会让她收获满满的成就感。
转石捻着花白细软的胡须，双眼微眯似是在思索。他深思半晌才道：“我想要吃的这几道菜，分别是鱼肉、猪肚和乳鸽。”
高蹦蹦挠挠头，这不是最常见不过的食材吗？他不禁问道：“这有何难？”
转石摇头，端出一副得道高人般神秘莫测的神情：“食材简单，做法却不简单。”
“具体要求是？”花寻味非但不觉麻烦，反而十分期待。
“第一道菜为‘玉液藏于金鳞腹’，需要整条鱼拆骨百余根而不破腹，鱼肉灌满热汤却滴水不漏，剖开时方见汤如泉涌。”
高蹦蹦瘪了瘪嘴，他不太能理解这道菜。给鱼脱骨之后吃起来确实很方便，可是又要维持原型，岂非强人所难？
再者，鱼汤装在盘子里和装在鱼肚子里再划开流进盘子里，不都是殊途同归？真是好生刁钻的一道菜。
高蹦蹦将这道菜概括为：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当然，他不敢讲出来。
花寻味倒是没有什么异议，想来并不难做，只是考验细致和耐心。她问：“下一道呢？”
“这第二道，名为‘金蝉脱壳乾坤肚’。”
高蹦蹦心道这都什么花里胡哨的名字，听起来不过是猪肚里面包些什么精细的馅料。
果然不出他所料，转石道：“猪肚味鲜，其中包裹的馅料是要取海味来进行鲜上加鲜。”
“不过这道菜的都灵魂并不在馅料，而是要追求做完之后猪肚仍外形完整饱满，无破无损。内部乾坤要熟透入味，但切开后肚壁坚韧不破，馅料凝聚不散。”
“有点意思。”花寻味的坐姿端正几分，已经开始思考怎样能将剖开的猪肚复原到毫无痕迹了。
高蹦蹦眉头拧起。破镜尚且难以重圆，人受了伤还会留疤，开过刀的食材又怎会不留痕？况且留一道刀口对于味道口感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这道菜也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当然，他也是不敢说出口。
“第三道呢？”
“第三道名为‘脱骨八宝嫩乳鸽’。”
“这个听起来最正常了。”高蹦蹦道。
“嗯……”转石自己也说不好这几道菜的难易程度究竟该怎样排序，只好道：“算是吧。”
“这道又有什么玄机？”花寻味的胜负欲已经熊熊燃起。
“这道菜相当于前两道菜的结合体，脱骨、注馅、复原。”
“要将乳鸽全身骨架完全剔除，仅留外皮与附着的薄肉。乳鸽蒸熟后表皮要完整无破口，腹部饱满。切开后鸽肉酥烂，腹中八宝馅料凝聚成团不散，鸽子骨架却消失无踪。”
高蹦蹦又理解不了了，转石道长就这么懒吗？自己嗦骨头就不行？非得别人把骨头剔好了才肯吃？
再者，为什么非要执着于给食材留一个全尸呢？高蹦蹦属实感到迷惑。
这道菜也是吃咸鱼蘸酱油——多此一举。当然，他仍是不敢将心中所想如实说出口，怕挨揍。
怀谦一语道破了三道菜侧重的关键：“有形，而不散。”
转石赞许地朝他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转石过惯了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日子，平时不挑吃不挑穿不挑住。别说这些精致的穷讲究了，生活中他甚至有一万种糊弄自己的方式，主打一个活着就行。
“形神不散……”花寻味呢喃着，倏然领悟了什么般望向转石，“道长，这几道菜莫非有什么暗喻？”
眼见天光愈朗，到了营业的时辰，转石伸着懒腰率先踏出房门，也不直接作答，老神在在道：“你做了便知道。”
这下花寻味更加迫不及待，她倒是想要看看这几道菜中藏着什么玄妙。
怀·心理医生·谦上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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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鱼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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