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鹅膏菌悉数销毁之后,几人各自回房休息。
花寻味不疾不徐走在最后,在众人背后幽幽开口:“怀谦公子留步。”
怀谦依言驻足。诡异的是,没有被点到名字的其他人步伐也都停了下来。
在花寻味看不见的地方,几人挤眉弄眼无声地交流着。看似静谧的氛围实则处处都是乱飞的五官,透露出些许猥琐。
高跳跳挑起了一边眉毛,一贯少年老成的他罕有如此鲜活的表情。好像在说:“她留下了他,她独独留下了他!要有故事发生了!”
花寻味见几人磨磨蹭蹭原地踏步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的八卦之火又熊熊燃烧了。
她淡然开口:“你刚刚碰了那筐带毒的蘑菇,随我前去净手。”
“好。”怀谦自伤好之后嗓音也逐渐恢复,温润磁性如同山间淙淙清泉。
慕善见他们就只是要去净手,瞬间失了兴致:“嗨,就这事啊!我还以为……”
花寻味眉眼微弯:“以为什么?”
“没什么……”慕善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众人见没有热闹看了,纷纷作鸟兽散。
月上梢头,星子眨眼,万物本该沉睡,却有晚归之人化身一道藏于月下的影子悄然行走。
慕善在后山的竹林间急急而奔。他足尖轻点,借着竹枝之力而行,穿梭于密林间的身影快到几乎难以辨认。所过之处只余几片微微颤动的竹叶,如同微风拂过。
待众人回房睡下后,他连夜通过一些特殊门路查询到了那位老妪的身份信息,眼下正奔走于探查的路上。
他在一个破败的小院外停了下来,侧耳倾听许久,并没有交谈声传出来,只有粗重迟缓的鼾声和频繁的咳声不绝于耳。
鼾声时断时续,听起来像是年迈之人所发出来的。听起来与寻真口中的家庭境况所吻合。
慕善环顾四周,户主看起来日子确实拮据。
院子不大,坐落其中的也只有一间看起来饱经风霜的茅草屋。
四外圈的篱笆都一副要散架的样子,甚至还漏了个不小的洞。野生动物可以长驱直入畅通无阻,根本起不到半点防护作用。
小院里辟了菜地,但是长势不好,菜苗稀稀拉拉地蔫在垄上。和这户人家的主人一样,生命力几近枯竭。
墙根处的地上晾着一小片苞谷,看起来是这户人家为数不多的吃食。
慕善唇线抿直,眉间微蹙。据他的调查和观察,恐怕那老太太的话有七分是真的,事情的背后怕是会有难言之隐。
慕善足尖轻点,飞身踏上屋顶。脚下传来的触感略微绵软,不太踏实。
屋顶想必是经过了无数次的修修补补,砖瓦早已在年复一年的风雨侵蚀中开裂粉碎,漏了就拿些稻草草草垫垫。
慕善暗暗提气,尽量让自己的重量不要落得太实。他觉得但凡屋顶上多落几只鸟,这危如累卵的小房子都能顷刻间土崩瓦解。
他轻手轻脚地蹲下身,欲将茅草掀起来,好观察房中的情形。脚下的茅草却逐渐不堪重负,开始偏移。
草叶碎石裹挟着细小的灰尘簌簌落下,连带着慕善脚一滑,眼看就要摔倒。
慕善脚下正欲借力稳住身形时,一道清新的风从他身后袭来,出手扶了他一把。
间不容发的时刻慕善居然觉得这香气很好闻,但只怕来者不善。
慕善调整重心稳住身形的同时将束紧的袖口稍微松了松,一把吹毛断发的匕首倏然滑入手中,下一刻,便已经抵在了来人的喉咙上。
“……”即便被拿捏着命门,身着皂色劲装的蒙面男子也仍旧处变不惊,并未言语。
少顷,慕善将匕首收回鞘中,低头一笑却不抬眼看人,只寒暄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城来别人家房顶上赏月,怀谦公子好雅兴。”
茶香、药香伴着花间小厨弥漫着的花果香,与林下竹香巧妙杂糅在一起,十分和谐。这味道很淡很淡,只有靠得极近时才能闻到,细细想来却很熟悉。
颈间接触到刀刃的地方传来冰凉,怀谦抬手抚了抚,也不恼:“彼此彼此,慕善公子不是同样在做这梁上君子?”
熟人照面,也没有伪装的必要了。怀谦揭开黑色面纱,容色耀眼到可以与月争辉。
二人毫无顾忌地大肆打量着对方。
往日里的慕善可谓是花间小厨最没正形的人,用寻真的话来讲,像个泼皮无赖,还喜欢卖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的文采,但怀谦知道,他只是在藏拙而已。
看似放浪形骸却行事妥帖叫人挑不出错处,若论文采更是出口成章,只不过形式不拘一格。
花间小厨的所有人,都在藏拙。
怀谦浅浅勾唇:“慕善公子倒是与平时不大一样。”
慕善平时不讲究穿着打扮,肥肥大大、毫无版型可言的粗布麻衣浆洗干净就好。
而今一袭夜行衣怀谦才发觉慕善的骨架其实很小,比起劲瘦削薄的他自己都要窄上几分。
慕善挂上一副调皮捣蛋被抓包的懊恼表情:“难得干一件坏事,还被怀谦公子给抓了现行。”
怀谦温温柔柔反驳着慕善:“我们应当是为同一件事而来,怎可说是坏事?”
打从初次见面慕善就觉得怀谦看似光风霁月,实则是个笑面狐狸,只是不同他们藏坏心眼子罢了。
见他坦诚,慕善便也不再隐瞒:“既如此,咱们不妨互通有无?”
怀谦拱手道:“乐意之至。”他顿了顿,“不过在此之前,我建议我们还是先换个地方。”
“在理。”慕善刚刚脚底打滑,站稳之后现在还提心吊胆的,他飞身而下,轻飘飘地落了地。
怀谦紧随其后。
慕善:“好功夫。”
怀谦:“你也不遑多让。”
一番沟通下来,慕善惊觉他们所掌握的信息竟是分毫不差,谁也没有比谁多知道些什么,谁也没有比谁少知道些什么。
花寻味和慕善对怀谦流落奉城的原因早已有了猜测,眼下慕善又大致对怀谦在奉城的关系网和信息渠道有了推断。
他很想确定,但是秉承着一贯的边界感,他断不会让自己失了分寸。
如果真如他和小姐想的那样,那么怀谦这个人便是友非敌,百分百的值得信任,与此同时也很容易招致祸端。
知道了想知道的,多留无益。慕善打了个哈欠,朝怀谦拱了拱手:“那今晚的月就赏到这吧,时候也不早了,明儿还得早起营业呢。我先回了,公子自便。”
慕善也没等怀谦回话,转身便走。没走出两步又倒退回来,低声道:“还未曾谢过公子搭救。”
怀谦眉眼盈着温润的笑意:“客气。”
次日开业之前,花寻味又特意教了几人分辨鸡枞菌和鹅膏菌的方式。
“鸡枞菌顶部尖尖的,伞盖方向朝下,根部垂顺;鹅膏菌顶部更加平整,伞盖上翘,根部有明显的菌托。这下可以分清了吗?”
大家都熟记在心,唯有高蹦蹦弱弱地举起了手,小声道:“那个,不太行啊,不太行……”
慕善又一次流露出老父亲看自家傻儿子那般慈祥又怜爱的神情,他拍着高蹦蹦的头:“学得慢没关系,哥哥慢慢教你。”
高蹦蹦又被气得满脸通红,叉着腰只蹦跶:“你又摸我头,不光侮辱我的智商,还践踏我的尊严!”
他将慕善的手移开,嚷着:“你走开啊!走开!谁要你教了!让我听你那酸溜溜文绉绉的打油诗还不如让我弟给我多叨咕几遍我死记硬背了!”
慕善不顾高蹦蹦的强烈反对,又摸了摸他的头,给高蹦蹦气得龇牙咧嘴道:“再摸我就咬你了!”
慕善怕再逗下去真把孩子惹生气了,讪讪缩回了手:“属什么的你,怎么还咬人呢?”
他收敛起嬉皮笑脸的神情:“今天不作诗,来作比。”
他精挑细选出一颗长得最为标致的鸡枞菌塞进了高蹦蹦手里,耐心又细致地讲解:“发挥一下你的想象力,将这朵蘑菇想象成一位姑娘。”
高蹦蹦嗤之以鼻:“你难道就没有不那么龌龊的方式?”
慕善成竹在胸道:“我这是因材施教,这招用在你身上绝对奏效。”
高蹦蹦把下巴搭在高跳跳肩头,告状:“弟,我怎么感觉他在内涵我?”
高跳跳也摸了摸哥哥毛茸茸的头:“自信点,哥,他就是在内涵你。”
慕善在一旁不乐意了:“你这怎么区别对待啊?跳跳就可以摸你的头,我不可以?”
高蹦蹦理所应当道:“那当然啊,弟弟是另一个我,我自己摸我自己当然可以!别人都不行!”
“好吧好吧。”慕善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正色道,“想象一下这位鸡枞菌姑娘,是戴着尖斗笠,穿着袴装,赤足在行走。”
“哈哈,那她一定是个渔民。”江奔流啃着一穗苞谷,听闻慕善的说法乐得苞谷粒子差点从嘴里飞出去。
“那鹅膏菌呢?”
慕善眼珠在屋子里巡睃了一圈,最后停住在寻真身上,不紧不慢道:“有毒的鹅膏菌嘛,戴着平顶帽,穿着裙子,跑动起来裙摆翻飞,脚上穿着两只硕大的履……就像你寻真姐。”
话音未落呢,人便料到了寻真会对他穷追不舍,迅速跑出门没了踪影。
寻真眉头就快要拧成结,愤愤道:“你才像毒蘑菇!你脚丫子才硕大!你别跑!”
说着就提着裙摆打算追出门。
高蹦蹦看看手里的鸡枞菌,又回忆了一下昨晚见到的鹅膏菌,又打量着寻真追逐打闹的样子,不得不承认了:“像啊,确实是像啊!”
花寻味抚掌而笑:“离谱中居然透露着一丝合理。”
在众人的哄笑中,寻真以手覆面,耳根子红得快要滴血,闷声道:“谁像了?!哼,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
慕善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可太像了,连带毒的性格都像得很呐!”
寻真这下顾不得害羞了,撒丫子大步追了出去:“慕善你最好别被我逮到!否则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皮!”
纵使花间每天打打闹闹纷争不断,却也是众人之前从未拥有过的闲适恬淡。
串门串到同一家,这不巧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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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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